親愛的高塔公主(八)

2022/06/05閱讀時間約 1 分鐘
翌日,發現自己的身體異常。頭暈目眩,站都站不穩。看了手錶確認時間是早上九點。來福不在寢室裡面,他早已起床了。我攤在床上四處抓尋自己的手機,傳訊息麻煩他幫我帶午餐回來。
不是睡著也不是醒著,接近昏迷的狀態。好像看見學長開著車載著亦晨往前駛去,在半路中把她的媽媽接上車。我只能看著亦晨的後腦勺,她的側臉轉過去對著駕駛座的學長說了什麼話,甚至在笑,三人之間融洽的氣氛。驚醒過來發現自己仍在床上,實際時間不過過了十分鐘。體力不支又倒下去,額頭上都是汗,但不感覺到熱。
又睜開眼睛,亦晨坐在我的位子上,電腦的螢光幕上閃著亮光。「妳怎麼在這裡?」我問她。她拉開椅子後坐在床邊:「來福說你生病了。」
「對。我可能需要一點藥……晨藥就可以了。」聽見自己的聲音乾渴而蒼白。
「要買哪一種成藥?我去買。」她問我。
我笑了一下摟著她的腰把她拖到床上,用棉被把我們包裹起來。她驚呼了一聲。我把嘴唇貼到她的背上,聲音穿透她的上衣埋在肌膚之中。「晨藥這裡就有啊。用吸的。一日四次,飯後睡前。」無賴地開始聞她身上的香氣。
無賴是這樣的:可怕的夢被拋諸腦後,友人的叮囑充耳不聞,還沒遇到的困難就當作沒發生。況且我現在仍病著。猶豫了一陣子到底要不要告訴她我的夢境,最後還是沒有說出口。恐懼是一口沒有解答的深井。我的懷抱中有她的體溫,自己的鼻息混合著她暖暖的氣味燻在臉頰上。我用手指搓了搓她的肚皮。勇敢一點。
四周安靜下來,我們都沒有說話。病著的寢室外面還有翠翠綠綠的鳥鳴聲,聽見除了我們之外的時間一如往常流逝。她找到我的手掌握著,仍然背對著我。
突然意識到現在可能是哭泣的大好機會,她看不見。即使不能被她看見自己的眼淚,仍然想讓她知道自己感到哀傷。矛盾的男人。「加油。」我說,語言中飽含水氣。大拇指的側腹一次又一次輕輕的滑過她的肚子,柔軟的肌膚彈性和布料方格般的摩擦感。
「加油。」她說。
昏昏沉沉又睡過去。醒來的時候亦晨仍在我懷裡,她好像跟著我一起睡著了。隔著她的頭髮吻了她的後頸,仍沒有醒。棉被裡面我們兩個人的體溫融合成濕潤的熱氣,腦袋被包裹在悶熱的空氣之中,意識又逐漸模糊起來。
再次醒過來的時候亦晨已經離開,我感覺自己體力好了一些,掀開棉被起身,發現她的手機遺落在我的床上。她的通訊軟體裡面有許多未讀的對話,我在好奇之下點開來看。
我早就知道有兩個學長在追她的事。即使如此也不能對此做出任何反應。雖然不覺得亦晨會出軌,也知道看她的訊息不會太令人愉快,但就是想看。我點開了其中一個對話串。
對話的訊息讓我跌入另一個世界。那是亦晨和學長的曖昧訊息。還能呼吸,可是感到心臟的位置十分空洞。胸口被挖了一個洞之後,從軀幹中心慢慢失去溫度,呼吸變的淺薄,唯獨神智十分清醒。
望著自己無力虛弱的雙手,我一瞬間不知道該不該聯絡她。
在跟亦晨相處的過程中,我絲毫沒有感覺到她正在跟別人談戀愛。直到此刻,我仍然願意相信自己的直覺,但我卻無法解釋她的對話紀錄。學長曖昧的試探她全部都回應了。我以為我們的戀情,難關會來自於其他地方——卻沒想到在這麼根本的地方摔跤了。
相信自己開始變成困難的事,懷疑會在心中迅速長大,最後成為籠罩所有判斷力的烏雲。許多想像開始在腦海中拼湊,琴房、兩個人的琴房、兩個人單獨相處無人干涉的琴房。其他人也會看見亦晨撒嬌的模樣。他的胸膛她的側臉,他不安分的手在她的肌膚上流連。
我無法忍受。曾經相信的事物正在逐漸崩塌。
亦晨突然打開門走進來,像每一個無事發生的日常。「你好一點了嗎?我要去上課了,可是我好像把手機忘在這裡,你有看到我的手機嗎?」
我嘴唇乾澀,把還閃著對話紀錄的螢幕遞給她:「我有話跟你說,這堂課先不要去吧。」
「不行,這個是主修課,很重要,我不能臨時跟老師請假。」
憤怒令我不願意多說什麼。亦晨已經察覺我語氣中的異常,眼神變得有些膽怯。
「如果一堂課比我們的關係重要那你就去吧。這種情況對我來說,每一分鐘都很煎熬。我會在影視大樓的頂樓等妳。到時候我會知道妳的答案。」
這句話像把刀架在她脖子上,同時也架在自己脖子上。其實我心中明白,等待她上完課之後再約時間處理這件事,會讓氣氛緩和許多。可是我做不到。我迫切的想知道我在她心目中有幾分重量,在這個時刻我已經完全顧不上感到卑鄙了。
但是,我同時也做好了失去她的心理準備。如果她沒有赴約,那也等同失去她。
亦晨匆忙的離去。我的視線始終盯著地板,等到門關上的聲音掉落之後才把頭抬起來。此時此刻,無法直視她的眼睛。想到這裡,自己卻先掉出眼淚。非常安靜。這種情景就像把自己的雙手捆綁起來,告訴她,如果妳不來找我,我就這麼從高樓跳下去死了。愛著妳的我會這麼跳下去,不發出一點聲響、血花四濺,再也不會活過來。
不知道妳會不會來赴約。可是,比起處理妳和學長的事,用這樣的手段跟妳對話本身已經讓我無法負荷。我感覺到心中某個自己對於這樣的情境感到無比哀傷,卻無法就此罷手。
影視大樓是校園內最高的建築物。通往頂樓需要先搭電梯到最高樓層,再從最高樓走到頂樓。通往頂樓的樓梯間平常是關閉的狀態,抬頭看只有一片黑暗。我把電燈打開,薄弱的光源並沒有讓我感覺好一點。地板上滿是灰塵,感覺得出來這裡已經很久沒有人整理。推開鐵門繼續往上走,黑夜之中,繁星點點。
我靠在女兒牆上。和往常一樣的星空,美得無濟於事。眼睛看到的所有東西都沒有被腦袋接收,僅僅是光源進入了水晶體而已。在夜空中迷路,視線來回漂浮。
亦晨發了一封訊息過來,告訴我她已經到了樓下,希望我能下去接她。我帶她上來的時候視線刻意避開她的臉,而她緊緊抓著我的手臂。她依然恐懼黑暗,樓梯間對她來說太暗了。
我們誰也沒有主動開口說話,就只是靠在牆邊。雖然沒有注視著她,但能感覺到她的視線。我終於還是開了口問:「妳跟學長在交往嗎?」
她用力搖了搖頭。
我搶了一拍,聲色俱厲:「那妳為什麼還要說那些話?還要傳那些訊息?」
她的眼淚瞬間滴落。一張臉因為情緒湧出而漲得通紅。「我沒有喜歡別人。」聲音像鼻腔被塞住那樣黏稠,說完之後連呼吸都開始急促起來,整個身體開始抽搐。
那是一個人哭得手足無措的樣子。不像是個大學生,倒像個孩子。
我沒有再言語,只是看著她哭泣。亦晨沒有給我任何理由、沒有給我任何藉口,就只是獨自哭泣著,讓眼淚沾濕她的衣襟。
有一種可能性突然閃過我的腦中。如果是這個原因的話,就可以解釋現在發生的一切。剛認識的時候,她曾邀請我參與班級旅遊。即使已經是情侶的身份,在這種場合出現都會顯得尷尬,何況那時我們還只是朋友。
亦晨在社交上的判斷能力相當差勁。或許,她不一定知道界線在哪裡。而她是一個從小在就在琴房長大的女孩,每天除了琴鍵,鮮少和同儕接觸。母親又是掌控慾極強的類型,過度保護之下,她失去了所有選擇的權利。況且,她的語言能力也不佳,常有不知道該選用哪個詞表達自己意見的狀況發生。所有的要素集合在一起,那麼對話的曖昧訊息,真的有可能只是一場誤會。
我嘆了一口氣,同時也鬆了一口氣:「妳不知道不能這樣做嗎?妳在對話裡面的用詞已經是能被稱為撒嬌的程度。而我是妳的男朋友,妳能夠撒嬌的對象只有我。」
亦晨垂著頭,虛弱的點了兩下。
「所以妳沒有想跟學長交往嗎?」
她又點了點頭。
「妳不知道妳傳的那些訊息會是在撒嬌嗎?他可能會覺得妳喜歡他。」
她搖了搖頭。
「所以,妳的意思是我誤會妳了嗎?」
她沒有反應,愣在原地。我馬上發現自己的問法不太好。
「妳的意思是說,妳不知道妳的訊息是算是在撒嬌,妳跟學長只是想要像朋友那樣互動。然而,這樣的用詞已經超越了朋友之間的範圍,所以我看了妳的訊息之後,才造成誤會。是這個意思嗎?」
她點了點頭。「我們還會在一起嗎?」
她的頭髮覆蓋住她的臉。我伸出雙手把她的臉往上抬,撥開劉海,雙眼已經因為留了過多的眼淚而紅腫,鼻子也是一樣的顏色。可是她的眼神並不是懊悔,那是個倔強而堅決的眼神。無論有多難受,都準備好要咬著牙承受的眼神。
如果我這時候表現出不諒解的態度,想必她會擦乾眼淚離去,然後獨自痛苦吧。她並沒有打算辯解。面對這樣的事情,我應該要原諒並告誡——或許採取嚴厲的態度比較好。目光落在她的臉上,忽然一陣哀傷,瞬間又覺得那些僵持都毫無意義。
我伸手把她擁入懷裡。「下次不可以這樣,知道嗎?」
她在我的懷抱中用力地哭泣,胸口被溫暖的液體浸濕。她小小的身體止不住地顫動,我把她抱得更緊一些,像剛剛從懸崖邊將她救回。哀傷往無邊無際的夜空延伸,覆蓋住月光的是一層薄薄的雲層,微微的光亮從背後滲出來。雲層隨著風移動,再過一陣子,風和時間流逝,月光還是會回到它原本明亮的樣子。
一段感情終究倖存了下來。
為什麼會看到廣告
先塵
先塵
留言0
查看全部
發表第一個留言支持創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