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愛的高塔公主(十二)

2022/06/26閱讀時間約 1 分鐘
結束新訓之後分發下部隊,環境比起新訓中心好了很多。個人的自由時間變得稍微寬裕一些,不再需要每件事情都趕著完成,連上的同袍有義務役也有志願役,不過沒有發生派系的問題。後來,因為在軍中負責的職務需要和營部互動,這才知道自己運氣不錯,那些因為身分立場不同而產生的矛盾,並不是每一個地方都沒有發生。
在我逐漸適應士兵的生活的同時,亦晨也換了工作。我在可以使用手機的時間撥了通電話給她,躲在營區內的廁所後方和她通電話。她的聲音透過手機傳過來是暖的,我用她的聲音把溼透的疲倦感烘乾。
「接下來我會換工作,我會到保險業去。」
「怎麼會突然想換?」
她頓了一下,嘆了一口氣。「這邊很不好。我被騙了。」
「怎麼說?」
「我最近才知道,原來我領的薪水並不是薪水,那個是我媽拿給樂團,再叫樂團拿給我的。」
聽著像是八點檔才會出現的劇情,但我絲毫沒有感到意外。
「我真的對她很失望。」厭倦和疲憊膠黏她的聲線。
我見過她在樂團工作時的樣子,她穿著正裝站在前台確認入場券的模樣。因為她的關係,即使對樂團本身沒有什麼興趣,還是買票入場。太強的冷氣裡有芳香劑的氣味,拿了節目單之後進場,真像我為藝術而來。一切都煞有其事,然而實際上是一場騙局。亦晨在這段時間內從未憑藉自己的努力換得酬勞,而是成為了間諜保母的照看對象。
「那你現在換到保險就不是你媽給的薪水嗎?」
「那邊不會,要帶我的阿姨我認識,也是我媽的朋友。」
「保險妳可以嗎?業務的話,很需要口才呢。」
「我想試試看。是我最弱的地方,所以我想試試看。」
我在水溝旁蹲了下來。選擇之後再選擇,都還是在她的掌控範圍內。好像無論如何都逃不掉。如果我是亦晨的話,早就已經因為過大的壓力而跟家人斷絕關係了吧。可是這個話題是個早已走過數次的迴圈,硬要闖關只會頭破血流,卻永遠沒有答案。
割傷、劃傷、永遠的皮肉傷,傷口卻也永遠新鮮,舊傷未癒,新傷又生。永遠都不會死亡,可是處處掣肘,四肢伸展不開,抬不起頭也不起胸。從來沒有想要和她的母親爭奪她,可是只要碰上這個話題,我便永遠被放在天秤的一端。
那個人在我們的感情中從未實質現身,卻也從來都沒有缺席。
自由活動時間馬上就要結束了。一時之間沒有結果的事情太多,就這樣順手擱置。直到擱置的次數多了,好像就會產生一種錯覺,就這樣活著也沒有關係。
匆匆掛上電話,熄燈。
眼前一片黑暗。
●●●
亦晨新的租屋處環境比之前的更好。之前是離捷運很近,這次的住處是直接在捷運站樓上。踏入大門時需要先乘坐手扶梯往上,左側還有流水造景,人造的瀑布從上方一直往下流動。搭上手扶梯之後會先遇到櫃台,反方向則是大廳,裝潢的風格是棕色為主調,再由金色點綴。沙發大多是單人或雙人的規格,每個沙發旁都各配置一座立燈,燈罩和燈柱都散發著一塵不染的金色光澤。
她的新住所裝潢風格讓我渾身不自在。明明什麼都沒有做,只是踏入這裡,卻有像是小時候把所有的零用錢都拿去遊戲卡片一般,揮霍無度的罪惡感。
亦晨打開門讓我進去,一見面就給了我一個大大的擁抱。連帶身體重量撲上來,我不禁要往後墊一步。她穿著寬鬆的衣物和相當短的貼身短褲,現在正是下午時分,日光剛要開始轉弱的時間,但她看起來就是剛睡醒的模樣。
我把行李放下。這裡空間雖小,卻一應俱全。狹長的房間內的規格先是客廳、床鋪、最後面靠近道路的地方是廚房,從窗戶往下看能看到從捷運站走出來的人們。由於採光並不算很好,室內大多數時間得靠燈光來照明,昏黃的燈光渲染著慵懶的氛圍。
「恭喜你退伍啦!」她雙手繞著上我的脖子吻我。
「妳呢?最近還好嗎?」我用額頭頂著她的額頭,然後攔著她的腰,將她抱到沙發上坐下。
「一切都很好。跟你說,我是這一季度的新人王喔!」她坐在我腿上,側著身體說。
「真的?這麼厲害!」
「其實都是靠我媽啦,我沒有怎麼在拉單子,單純處理業務而已。」
「那還是很棒啊。」我把頭靠在她肩膀上,享受她頭髮裡的香氣。
從剛開始交往的時候開始,她就喜歡坐在我腿上。我也喜歡這樣,摟著她的腰,把頭的重量讓她的身體承擔,同時再反過來支稱她的身體。胸膛靠著她的溫度,手掌裡捏著她的柔軟,鼻子循著香氣栽在黑色的瀑布裡。
「你接下來要找工作嗎?在台北?」
「對。剛好學妹有介紹我一個文案的工作,我想暫時先這樣吧。」
「那你要住哪裡?」
「我想跟妳在一起。」我在她耳畔說。用口腔裡的熱氣搔她的耳根。
「那我們要一直在一起。」她說。
偷偷住在亦晨租屋處的事自然沒有讓她母親知道。而我在領取了第一份委託的酬勞之後,遲遲找不到第二份委託,收入中斷,開銷不止,處於非常難堪的狀態。一個成年男子,服完兵役之後偷偷的住在女友的住處,不事生產,活脫脫吃軟飯的模範樣本。
我在螢幕前點開一封又一封出版社的回信。每一封都等一兩個月,一次只寄給一個出版社。然而屢屢得不到能夠讓我喘息的回應。於是像個貨物一樣把自己註冊進求職網站裡面,用各種規格審查自己:外語能力、證照、學歷、科系,按照表格排開,才發現自己原來是劣質肉品,人生就此卡關。
不想讓亦晨看到我這麼難堪的樣子,總是在她入睡之後才察看信箱。或者反過來說,沒有把握在確認信箱之後還能好好地扮演男友的角色。凌晨兩點鐘,螢幕裡的燈光別稀微。得到應徵以及投稿的結果之前睡不著,得到結果之後更睡不著。
偶爾亦晨會醒來,她半睡半醒的說:「你要開燈啦,眼睛會壞掉。」
「沒關係。」我告訴她。仍倔強的一個人頂著鍵盤前的藍光。
她從來不催促也沒有過問我求職以及投稿的結果。我知道她都知道。相處這麼久了,這種事情不用開口便都知曉。
在得與失之間掙扎,時間竟然就這樣飛速流逝。亦晨原本就預計來台北兩年之後就要回台南開店,如今距離開台北也只剩半年時間。
「有件事情要跟你說一下。」她說。
「怎麼了?」
「我媽說要上來跟我一起住一個禮拜,你之後這個禮拜可能不能住這裡。」
「噢。我知道了。她怎麼突然要來找妳?」
「昨天我跟我媽認識的一個議員吃飯,她一直說我瘦了。一定是她跟我媽打小報告,所以現在我媽要上來盯我吃飯。」
「我知道了。」
努力迴避跟她的母親有關的一切,她是明,我是暗;她是警察,我是小偷。明明沒有打算欠他人情,卻自願就變成沒辦法抬頭挺胸見她的狀態。這裡是亦晨住的地方,靠著母親的資助而得以賃居的地方;我則是一個決定把自己完美的變成了竊賊。
其實在北部並非沒有人可以依靠,生母此時也在北部,失業之人大可以住在那裏。
但我沒有那樣選擇。我以為我的決定都是為了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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