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愛的高塔公主(十八)

2022/07/17閱讀時間約 1 分鐘
羅勳終於在開幕後來一趟,許久沒有見面的我們本來期待和他歡聚一整個下午,但他卻帶著厭惡和疑惑的表情走進店內。
「怎麼會在煎魚?那個味道弄得整間屋子都是,我光走到座位區,衣服上已經都是味道了。」
我只是苦笑:「溝通交給妳了啊,這裡只有妳有資格講話啊。兩個員工一個客人講話是沒重量的。」
亦晨看起來頗不耐煩:「都沒有跟我說就擅自更動菜單,我真的受不了她。」說完便走向廚房,三人在座位區靜候,隱隱約約能夠聽見她和母親的爭吵聲。
她回來的時候神情顯得疲憊。
「結果怎麼樣?」
「沒有結果,她就硬要賣。」她別過頭去。我起身換了位置坐到她身旁,摟著她的肩膀拍了拍。然而我想不到什麼可以安慰她的話。
亦晨為了店內的布置買了不少書,看了不少資料,也花很多時間逛商品,只為了型塑店內獨特的氛圍,用場景、用環境暗示踏入店內的人們,走入店內即是遠俗塵世的遊戲世界。然而,如同在那天在咖啡廳內的談話一樣,她的母親只當亦晨愛玩鬧,並沒有打算真的讓她經營,實際上擁有實權的仍是她。她不懂桌遊,但她懂促銷、懂特價,懂的人們總愛喜歡往有便宜可撿的地方聚集。
「那就做妳能做的吧。」我只能這樣說。羅勳見到亦晨對此也無能為力,倒是露出了有點歉意的窘迫神情。而作為店長,亦晨沒有時間跟場合可以沮喪。她揉了揉眼睛又跳到桌遊櫃前:「今天玩這個怎麼樣?最近才買的,剛好羅勳來,有你在我們玩這類型的會比較有趣。」
自從開幕之後,來客數就銳減。這時除了我、朋朋、亦晨之外,店內也只有羅勳一個客人。我們四人連番開了好幾個不同的遊戲,但始終沒有新的來客。
末尾羅勳要結帳離開的時候,我艱難的開口:「這樣你今天的消費總共是一百元。」手腳不知安放何處。對於向他收錢這件事,有種很強烈的違和感。因為羅勳的英文能力、理解能力、閱讀速度以及語言能力都很強,只要有他在的桌遊團,即使桌遊的提供者大多是亦晨,遊戲規則都是由他帶領說明規則。
但此刻他的身份是客人,我們必須向他收錢。彼此的關係在不知不覺中改變了。
和在台北、在亦晨的琴房裡的時候都不同。我一路送羅勳離開,感覺他在之後的日子裡很難再踏進這裡,相聚玩桌遊的景象逐漸變成了回憶。羅勳為了花更多的時間在碩士的學業上,能夠用來工作的時間便很有限,即使是桌遊店低廉的收費,對他來說都需要經過考慮和計算。
這天我和往常一樣,整理完環境之後就準備離開。再過不久就是凌晨時分,街上的汽車引擎聲已經消弭許多。我在下班前和亦晨聊了幾句,剛要走出店門口的時候卻被稻姊的母親叫住:「等等,這裡有一包垃圾,你可以帶回去丟嗎?」
「沒辦法,我住的地方不能拿外面的垃圾回去。」
「可是放在騎樓會被罰錢。」
「那就放在店內明天再丟。」
「放在店內會臭。」她睜著眼睛看著我,一副理所當然的模樣。
我沉默了一下。她沒有明說,卻逼迫我將垃圾帶走。這個人好失禮。明明不負責店內的任何事物,卻又將我當下屬一樣指示,況且那還不是我的業務範圍。
「那妳怎麼不帶回去?」我直直的看著她,感覺到自己的情緒正在高漲。
「你不是住很近嗎?走路就到了,拿回去就好了,幹嘛搞得這麼麻煩?」
聽完她說的話,再看她的臉,只剩下令人厭惡的情緒。我不再廢話,將鐵捲門放下,把她和自己隔開,已經走到騎樓去的她被關在店外,而我自己則被困在店裡。
滿腔怒火的走到廚房,亦晨和稻姊正在結算今天的收支。我將剛剛的事情簡單的講述了一遍,腦海裡又閃回那張自私的臉。「她憑什麼!」聲音從嘴裡爆開,感覺到自己的臉正在脹紅。
看見我的反應,亦晨把頭垂下,一語不發。
稻姊面露不悅:「她是長輩你就讓著她就好了,你這樣跟她發脾氣,你不是讓亦晨難做人嗎?這樣處理事情真的有比較好嗎?只是一包垃圾而已,很簡單處理的事情,你有必要氣成這樣?」
「她誰都不是。她不是我的上司,甚至不是我的同事,她沒有資格要求我去做這件事。也不應該用那樣的態度對待我,她不尊重我,我也只能禮尚往來。」我用手指激動的指著空無一人的牆壁。
她用力地擺手:「你在做這件事情之前有沒有想到亦晨?你知道她是我媽,你要知道這件事情的後果。亦晨每次都在她媽媽面前說你的好話,今天這樣的事情發生,你不是讓亦晨的努力都白費了嗎?」
一時語塞。原來,在這裡,那些都是我要忍的事。
亦晨抬起頭來,一臉疲憊:「我覺得你好陌生。」
頹喪取代憤怒,情緒迅速冷卻下來。我看著前方,稻姊開始繼續整理桌上的帳目,而亦晨仍待坐在位子上,臉色蒼白。她們的桌上散亂著紙、筆,零錢盒以及許多鈔票,將近午夜時分,工作仍未結束。從窗戶看出去,店招牌仍亮著慘淡的燈光。
我深深呼吸,將空氣緩緩地吐出。「我走了。」
回家的路上迷了路,走在月光照耀的街上,卻一直經過早已遇見的風景。與她相遇至今,不知不覺中竟成為了需要被保護的人。
如果這時候還想抱怨為何女孩總讓自己感到委,那也太窩囊了吧。
●●●
經歷過丟垃圾事件之後,稻姊的母親依然常常到店裡面晃。但她對待我的態度令我困惑,就像是完全沒有發生過任何摩擦,看著我的神情也很自然,倒是我忙著躲閃她的眼神,相當不自在。從這個角度來看,對方可能根本沒有意識到自己的行為失禮,而我的反應相當冒犯。或者,從另一個角度解讀:她已經能夠在充滿著失禮跟冒犯的環境當中悠游自如。
經歷了這些事之後,我想要和亦晨單獨談一談。事情的發展不如我們原本預期,太多情況我們都錯估了,尤其是她母親的干涉,與日俱增,店內的餐點品項一日一改,眾人都在她的指示下忙得暈頭轉向。
和亦晨約在咖啡廳見面。自從遊樂園之後,我和她鮮少有獨處的機會。咖啡廳的一樓除了飲品外,架上有整個櫥窗的麵包販售。二樓則是大面積的座位區,樓中樓的設計讓二樓的人也能看見一樓的景象,而座位區更有靠窗的沙發、大型的實木方桌以及單人的小圓桌,這些座位附近大多能找到充電插座,不少人在此長時間停留。
正午時分,我選了靠窗的位置坐下,戶外的光線強烈得令人感到灼熱。亦晨出現的時候套著薄外套,瞇著眼睛出現,頭髮隨興的紮起。
「會累嗎?」
「還好。每天都累就習慣了。」
「我覺得繼續待在店裡面對妳沒有幫助,我能做的事情很有限。因為妳媽的關係,基本上我沒有發揮的空間,其實妳也是。」
她靜靜地聽著。
「如果可以的話,我想要離開,去找另一份工作。其實這是兩件事情混在一起,我的功課和妳的功課混在一起就不好解決了。在有辦法過理想的生活之前,我還是要妥協的吧。」
「其實我原本就沒有強迫你一定要留在這裡。」
「所以我沒怎麼幫到妳囉。」
「不是,欸,你才是女生吧,怎麼突然變成要我哄你了。」
我偷笑。在妳面前即使這麼任性也沒關係。
她換回認真的口氣:「我知道你一定可以的,你只是缺少一個機會而已。籌備的這段期間沒有你在,很多事情我都不知道怎麼做,你真的幫了我很多。可是我——現在的情況我也不知道怎麼辦,走一步算一步,跟我媽溝通需要花很長的時間。」
「我並沒有期望那個。」
她沉默。
「那我之後就不是員工囉。」我說,離開幕至今甚至未滿一個月。
「你是作家。」她把兩隻手伸過來,揉捏著我的耳朵。
「如果有一天,你始終要在母親跟我之間做出選擇,妳會怎麼做?」我忍不住脫口而出。
很可能得不到答案,只是忍不住盼望。
亦晨沒有反應過來,就在她還在想要怎麼開口的時候,一通電話打來。
「妳怎麼不在店裡面?」話筒裡的聲音大到我可以聽見。
她對著電話那頭不耐煩的說:「我在吃早餐。」
「有事情要找妳妳趕快回店裡。」
隔著窗戶看外面的車流,豔陽讓樹蔭特別明顯。一輛輛汽車穿梭而過,時明時暗。即使遠在電話的另一端,她在講話的時候,我只能保持安靜。而隨著對她的認識加深,現在的我無論怎麼解讀她的話語,都只能聽成一句理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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