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愛的高塔公主（二十一）

在那之後我就再也連繫不上亦晨，所有的信件都石沉大海。雖然試著刻意控制寄信給她的次數，但想要得到她回應的感受越來越強烈。被迫分手這樣的事情既然發生了，我希望她也能藉此認清事實，那個人不會輕易放手，只有不再依賴她的經濟支援，她才有獲得自由的機會。

比起剛分手的時候，已經過了幾個月的現在反而更難受。我想也許是那一剎那實在太震驚了，導致整個人都還沒反應過來。直到她真的從我的生活裡面消失，才逐漸意識到她確實已經遠離我的生命。

羅勳知道了我和亦晨分手後相當擔心我的狀況，刻意跑來找我聊天。我想起他遇到困難時也有向神明求籤的習慣，便告訴他：「要不然陪我去拜拜吧。」

打開手機上的網路地圖，光是賃居處附近的廟就有三間。我和他在夜裡徒步行走，穿梭在巷子裡，廟宇總會在不可思議的地方出現。穿越狹窄的巷道之後居然是寬闊的廣場，和城市的幹道只隔著一條小巷。

穿越龍門，跨過戶定，焚香的氣味令人感到安心。晚間來到廟宇的人並不多，羅勳站在一旁，而我雙手捧著笅，跪在殿前向媽祖詢問，讓自己的注意力集中，和天地連結。

要問什麼好呢？明明感到自己很徬徨，卻不知道從何開口。我多麼清楚此時的自己無能為力，所以該做什麼、能做什麼，其實無須再問。因此，我便問神明，究竟為什麼一個人會對另一個人有這麼大的執著？她們之間究竟有著什麼樣的緣分？

笅落地，發出清脆的聲響。我看了看結果，說：「笑笅欸。」

羅勳「欸」的一聲，顯得很意外的樣子：「這個是陰笅喔。」

對照貼在廟宇紅柱上的說明圖，原來我一直以來都把陰陽兩笅弄反了。「你要換個問法問問看嗎？」羅勳有點尷尬的問。

「不用了。」我說，微笑著。媽祖已經給我答案了，其實心裡大概有底，我清楚此時自己該做什麼、能做什麼，陰笅或許也應證了我的方向並沒有錯。我和羅勳又步行到另外兩間廟宇，分別向月下老人以及關聖帝君詢問一樣的問題，得到的結果都相同：陰笅。

羅勳顯得有點不知所措：「機率嘛，總是會有這樣的情況的。」

看他的樣子我反而覺得很窩心。「看來神明也覺得我不需要他們的指示呢。」我說。

拜拜擲笅的行程結束之後，我們又走回賃居處。我站在金屬質感的厚重大門前，看著羅勳跨上機車，戴起安全帽。「你隨時可以聯絡我。」扣上扣環後他說。

「我會的。」我說。他點了點頭，把防風面罩拉下，消失在我的視野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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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神明請示過後，基本上確定了自己處理這件事的方針並沒有錯。雖然很清楚自己應該做什麼事，但這並沒有讓我好過一點。我每天更早到了辦公室，先打開筆記型電腦寫小說，告一個段落之後再換上制服上班。只要工作一結束，腦袋就會開始胡思亂想。無論寄了多少信件，亦晨都沒有給我任何消息。一次又一次打開空的收件夾，無論更新幾次都是一樣的結果。

告訴她我買了新的電腦，小說的進度也持續在推進。告訴她我買了健身環，每天下班後都要玩上一個關卡，久坐在電腦前的腰酸背痛得到了明顯改善。告訴她，我久違了買了新的衣服，染了頭髮，把蒼白枯萎的煩惱絲包裹起來，再也沒有人看的見它。

走一段只有一個人的感情，只能笑，不能哭。亦晨現在正陷在極度的恐慌之中，那怕只能夠提供一點點光芒，我都想成為她的北極星。

然而，時間吞噬我的速度比想像中迅速許多。還是打了一通電話給羅勳，半夜騎車到他的住處。他和女友小頤在安平租屋，穿越跨海的橋時能夠聞的到些許海風鹹鹹的氣味，氣溫也比台南的其他地方低一些。

「嗨。好久不見。」小頤打開房門讓我進去。

「真的。自從上次你把鑰匙忘在百貨公司之後就沒見過了。老實說妳是故意把鑰匙忘在包包裡的吧？」我故意調侃她。上一次見到小頤時，她逛街時把鑰匙放在包包裡試用，卻忘了拿出來，羅勳載她回家後，又獨自前往實驗室，發現這件事情的時候只好讓我幫忙。我特地載她到百貨公司去，路不熟的我還在路途中迷路了一陣子。

「沒有，真的。」她用誇張的表情回應。

「這一定是陰謀。跑回去然後說這是上天的安排，最後就把包包買下來了。」羅勳逗趣的說。

「你該不會今天來就是為了跟羅勳一起欺負我吧？」

我哈哈大笑。

「你最近還好嗎？」小頤問。

「感覺不太好呢。我覺得自己有點撐不住了。」

我停頓了一下，決定繼續說下去：「其實我剛剛也傳了訊息給她，告訴她，如果她持續不回應我，我不會再寄信給她了。如果她始終沉默，我沒有辦法一直保持這個狀態。說到底還是我不夠成熟，還是違背了自己的諾言。曾經我也以為自己可以做得到不求回報了。」

他們租的地方空間不大，但很溫馨。有沙發、兩張書桌、電視跟大衣櫃，除此之外還有一隻鯊魚布偶在床上。家具都是白色系彩度低的顏色，視覺上相當舒適。我在床腳的地板上坐下，背對著陽台的窗戶。

「你可以坐在床上阿。」小頤說。

「沒關係，我想坐這裡。」

「我覺得你的想法太不切實際了。都已經分手了就不要想那麼多。」羅勳說。露出不認同的表情。

我完全沒有理會羅勳。「這單純是我的病症。我沒有辦法承受這種孤單，所以才起起落落。平常覺得自己狀態很好，可以就這樣過好自己的生活，直到她有一天能夠面對這件事情為止。我可以讓她逃避，一時之間無法面對也沒有關係。可是，會突然感到有無法承受的痛苦，覺得自己很荒謬，只不過是一場獨角戲而已。觀眾都散場了，鎂光燈也關了，只有我還在戲裡。」

「而這樣對她無疑是一種傷害。點燃她的希望又親手熄滅，反覆無常比什麼都不做還要傷人。我已經選擇傷害她。就算之後我又獲得了勇氣，也於事無補了。」

仰頭靠著窗簾，玻璃門發出悶悶的碰撞聲。

「這不是你的錯，你不用這麼自責。」小頤說。

「我也沒有在乎過是不是我的錯。只是很單純的覺得，自己其實可以做得更好的。如果我是持續保持著光明溫暖的人，就能夠對她有更大的幫助了，尤其在這個關鍵的時刻。然而我也只是一個無助的人而已。我真的，很遺憾。」抬著頭說話發出不自然的聲音，鼻腔正在漲潮。

安靜了好一陣子。沒有再聽到羅勳的聲音，他大概對我的想法嗤之以鼻吧，但他不再發言了。我想此刻的自己看起來一定很狼狽，連羅勳這樣直率的人都不忍多言。

「啊，你知道我和羅勳買房子了嗎？」小頤忽然叉開話題。

「嗯？妳在開玩笑吧？我不會那麼容易上當的。」

「是真的。」她說。

「唬爛。」我把頭轉正。

羅勳露出憋笑的表情注視著我。

「到底真的假的啊？」我問他。

「其實，是真的。前一陣子剛好彼此家長見面，好像雙方都蠻滿意的，然後就一起去看房子了，頭期款一邊各出一半。」

「哇喔。」我驚訝地眨眨眼：「你們……」猶豫了一下，還是決定說出口：「你們這樣跟被結婚有什麼兩樣？」

「呃……對，差不多是那樣。」羅勳說。

「每次我跟朋友們說這件事情他們都不信。」小頤轉向羅勳。

「真的。進展一下子太快了我有點反應不過來。不過，真是個好消息呢。」

「希望下一次你來找我們的時候，就可以住新家了。我們會有一間客房留給你。」

「那真的太棒了。我會期待那一天的。」

雖然聊到了將近凌晨兩點左右，我還是騎車回住處。期在路面上只聽得見自己的引擎聲，路燈照不到的水面一片黑暗，氣溫相較剛才還要降低許多。意料之外得到令人開心的消息，一邊騎車一邊笑。雖然房貸對兩人來說都不會是輕鬆的負擔，兩人若真的改變了關係也會面臨新的挑戰，但是聽到朋友的好消息還是令人感到溫暖。

前路漫漫，希望朋友們在旅途中都不孤單。

回到住處後，亦晨終於回復了我訊息。察看手機，內容只有「嗯」我嘆了口氣，攤在床上閉上眼睛。已經回不了頭了。我沒有打算再多說什麼，就讓對話視窗保持已讀的狀態。在真正能夠釋懷之前，我還會在夢中見到她無數次吧。

不抗拒也不期待，只是接受這樣的事實而已。夢中的我並沒有比現實的我更有作為。打開冰箱裡的罐裝水果沙瓦，喝了幾口之後感覺到全身都開始放鬆。再怎麼想都不會有結果的。讓酒精癱瘓大腦的思考，在床上睡睡醒醒，直到黑夜完全褪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