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月底在線上參與了鄭南榕基金會的講座,在談白色恐怖時代的記憶與「後記憶」,找來兩位在文學領域深耕的學者兼作者黃崇凱和湯舒雯。
中間湯舒雯講了一段她自己的體悟,我聽到的當下,被這段話著實地打通了某個思想上的通道,鑿開有光。
雖然這主題在談的是白色恐怖,但我想湯湯接下來談的這個體悟,很適合我們也拿來思考不一樣的議題,像是同時是私人/集體創傷敘事,也有公眾參與討論的議題,尤其適合像她這樣切換角度思考。
這篇最主要是放精華逐字稿,之後我有時間應該會根據這段摘要,分別談好幾個話題,包含記憶與後記憶、創傷敘事之於公共議題討論的作用與不作用。
還有《進擊的巨人》和《房思琪的初戀樂園》都屬「細節too much」的作品,我很想用這兩部來談「作者意圖使讀者受創」的動機背後可能有什麼、怎麼讀出來?作品裡的世界與我(讀者)之間其實是非常有距離的,當我們覺得「好傷」又是怎樣的傷?電影《謝謝你,在世界的角落找到我》也看得到不一樣類型的「 殘酷的美學」。
總之,想延伸談的話題好多,等我有時間再慢慢補起來。先獻上湯舒雯精彩的分享,自己已經讀了很多次,需要記錄下來,也是為了以後回頭閱讀、用以提醒自己「記得」之於生命的重要性。
〔講座摘要逐字〕
漫長的結束:白色恐怖時代的記憶與「後記憶」,
與談人——黃崇凱和湯舒雯
*這段都是湯舒雯的分享*
之前我常在跟黃崇凱抱怨(笑),在讀新寶島或是他最近新小說的時候,讀到這些東西就是難免會覺得這個歷史太多了,就是細節too much、何必這樣子,我就一直把它解讀成是黃崇凱無法壓抑的歷史系本能。
直到為了準備這次的座談會,我才深刻的意識到,這個就是我跟白色恐怖見證者生命經驗的落差,就是為什麼像我這樣的研究者所說的話,都不可能取代真正經歷或見證者的語言的原因,就發生在這樣的事情上,就是我會覺得too much的地方,對於這些白色恐怖見證者他們是怎麼想的,我在陳列最新的著作《殘骸書》,我找到了答案,那我在這裡簡單的唸給大家聽。
陳列在印刻發表長篇散文的節錄裡有提到,
他永遠沒法忘記,他坐牢三年,但不知道為什麼後面的日子他都不記得了。
他歷歷在目的就是他被抓的第一天。
裡面有個細節是,他記得那時候,被審問完後非常疲券的走出法庭審問室時,在法庭外看到一張長板凳,他就在躺在那張板凳上看著天空。
那張板凳上方其實有斜屋頂遮蔽著,然後他說他至今都記得那個斜屋頂,可是,他不知道為什麼,他一直慢慢地不敢肯定:是不是有過那個斜屋頂?
所以後面的幾十年當中,他每次一有機會都會想去證實,那天他看到的到底是不是斜屋頂這件事,所以他就一直到處去問,但都問不到,因為那可能就是有些時空變化這樣。
直到近年,他終於遇到了一個他當年也關在那十年的獄友,那獄友對建築也有非常多的暸解,所以他就問那獄友,是不是當時一定會有個斜屋頂,獄友才證實這件事。
他在這裡就寫道:
「我聽到他這麼說,我才終於放下一顆懸疑的心,彷彿許多年前那近中午時分我躺在那長椅上的荒涼模樣,和當時所看到的斜屋頂、道路、樹木和房屋,是只有當這個場景確定之後,那爾後記憶裡幾乎全空白的這三年多才有真實存在的依據,是個參照點,我因此才可以確認自己曾經孤伶伶出現在這個陌生的地方,而不是一場亂夢中的幻影。
這些物事確定之後,某個曾經停滯或斷裂的時間,似乎才可以重新緩慢地移動,我才能確定26歲的我曾經在某個非常的下午,如何的孤苦無依和恐慌,同時也回頭去彷彿看到我和整個世界的關係,我看到我在時間之流裡,當時曾有了一個微小形跡,也彷彿我生命裡最重大的一場創傷和喪失,才終於得到自己的認可和接納,彷彿就此我可以找回這一天,而且回去這一天,心裡長期以來的若干糾葛,似乎也因此可以得到紓解與XX。」(編註:之後要再找原文,補上最後兩個字,錄音檔聽幾次都聽不出來是什麼詞)
就是在讀到像這樣的段落時,我會真正意識到,就是說後白色恐佈時代的研究者、或是文學寫作者,你對於史料的負責或者是你的追尋,其實是可以帶給曾經見證的人安慰的,然後甚至都是說,當他都覺得自己的記憶不可靠的時候,就是我們的這個書寫或不斷地重述,可能可以讓他的記憶延續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