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憶症候群05
2154年12月11日，早上十點，商業中心B區
二十二世紀，極致資本主義時代，世界已無國家之分，各地依特性劃分為區，各區每五年選出代表進入世界最高統治機構──聯合政府，統治著看似和平、卻極度貧富不均的二十二世紀。
然而，這只是表面的權力結構，聯合政府只是花瓶，真正的權力集中在「十大家族」手中。十大家族之首為高宇維，也是二十二世紀的權力象徵。
沒有人知道高宇維的外表、年齡、身世、性別，就連他是不是真的叫「高宇維」也不清楚。十大家族之首、世界首富、二十二世紀的帝王……除了這些每個人都知道的事，網路上找不到其他資訊。
「你……什麼意思？」
李晴煬跌坐在地，兩眼聚焦在李博洋伸來的手，開口：
「我姓李，是李門的後代！沒事去當高宇維的手下幹嘛！？」
「有什麼關係，我也姓李，還不是在宇維少爺底下過得很好。」李博洋一派輕鬆地說。
「不，這太奇怪了……為什麼？」
李晴煬從地上站起，李博洋抬頭，兩人的視線交錯在一塊兒。
李博洋是神與畜，李晴煬起初訝異，後來想想挺合理的，他的哥哥看起來和善、永遠掛著笑臉，卻給人難以捉摸的感覺，正如外人對「神與畜」一貫的印象，神祕莫測。
神與畜，人數不詳，暗中替高宇維做事的神秘組織。和高宇維相同，沒有人知道這個組織詳細的成員、運作方式，只聽說他們殺人不眨眼，對高宇維抱著極度強烈、可稱之為病態的忠誠。
「高宇維為什麼要我加入？」
哥哥竟然隸屬於那個神秘組織，還邀請他成為其中一員。正常人早就已經嚇死，李晴煬佩服自己能夠如此鎮定。
「我根本沒見過高宇維。我跟他之間的關聯就只有你，但那絕對不是理由！」李晴煬說。
「因為你跟我們一樣。」李博洋公布答案：「跟我們一樣，有一份得天獨厚的『天賦（Talent）』。」
「天賦？」
「弟弟，」
李博洋突然叫他，意有所指地問了句：「我的『聲音』，是什麼樣子？」
「啊？」
「你沒有聽到嗎？」
李博洋微笑，指了指耳朵。
「只有你，那是只有你才聽得到的聲音喔。這就是你的天賦。」
「……！」
李晴煬沒有回話，李博洋也沒再多說。房間陷入沉默，那個細小的聲音被凸顯出來，再次佔據了李晴煬的聽覺──
「爸爸，爸爸……？」
小孩子的說話聲。李晴煬的眉頭忍不住皺起。雖然不是噪音，但聲音持續不斷，這讓他覺得很煩，想叫它停止。
「你知道那是什麼？」李晴煬沒有否認自己能聽見的事實，反而問李博洋。
「老實說，我不了解。」李博洋搖頭，「畢竟只有你能聽見。」
「『不知道是什麼的聲音』，高宇維憑這種理由，就要我加入你們？」李晴煬冷笑，「神與畜的標準都這麼寬鬆？」
「不知道的東西，不代表它沒有用呀。我親愛的弟弟。」
面對李晴煬的嘲諷，李博洋還是那副悠悠的模樣，情緒沒有半點起伏。
「神與畜只收有天賦的人。」李博洋話鋒一轉，「而且，你現在很需要這份天賦。」
「什麼意思？」
李博洋沒有回答，反而丟了另一個問題給李晴煬：「在你耳裡，每個人的聲音都不同，對不對？」
「也許吧。」李晴煬聳肩，「至少你和MIO的不一樣。」
「太好了！弟弟，我們來玩遊戲吧！」
李博洋突然大叫，還一邊拍手，好像很興奮的樣子。
「我知道你現在不想加入我們，所以我打算先送你回家！」李博洋說。
「回家？」
「對呀，回李門！」
李博洋從床上跳下來，「三個月。」
「啊？」
「弟弟，三個月內，你一定會知道那些聲音代表什麼。」
李博洋用手遮著嘴，掩蓋自己抑制不住的笑意。
「弄清楚後，哥哥跟你保證，你會非常、非常渴望加入神與畜，好像全身的細胞都在渴望宇維少爺！甚至不惜跪下來求我！啊啊，光想就覺得好棒！跪在我面前的弟弟，好可愛……好可愛！」
李晴煬收回之前的想法。
他哥哥一點也不正常。
「我為什麼要跟你玩這種遊戲？莫名其妙！」
李晴煬邁開步伐，快速從李博洋身邊走過。他押下門把、推開房門，卻在打開門的剎那對上一雙笑咪咪的眼睛，差點把李晴煬嚇死。
「我還沒說完。」
打開門，李博洋竟然站在外面，原本在他後面的人已經消失。李博洋竟然「瞬移」到了房門外去。
「你……！」
「弟弟，不用浪費力氣。除非我放你走，否則你是離不開的。」
李博洋往前，李晴煬不自覺後退。等兩人都退回房裡，李博洋又把房門關上，繼續兩人共處一室的局面。
「『我為什麼要跟你玩這種遊戲？』很簡單，因為你沒有選擇。」
李博洋用手戳了戳李晴煬的額頭。
「親愛的弟弟，你以為看過了我的臉，又看到了MIO的娃娃，宇維少爺會放過你嗎？」
「……！」
「嗯，不愧是弟弟，很快就懂了。」
李博洋將手收回來，露出十分滿意的微笑。
「所以啊，弟弟，我們來打賭，三個月後你一定會加入神與畜。如果我輸了，我會請宇維少爺放過你，你也可以奪走我的任何東西，包括性命。」李博洋說。
「如果我輸了呢？」李晴煬問。
「你輸的話，就要陪我睡覺一個禮拜！」李博洋燦爛一笑，「是同床共枕的那種睡覺喔！光想就好害羞，睡覺的弟弟……嘿嘿嘿。」
李晴煬在心裡發誓，他絕對不能輸掉這場賭注；要是輸了，別說加入神與畜，連貞操都會有危險。
「好啦，雖然有點捨不得──」
李博洋將襯衫的袖子捲起來，看了看手錶，「你的飛機好像來了。」
「飛機？」
「嗯，我剛不是說了嗎？我要先送你回家。」李博洋解釋：「這裡是商業中心B區，李門在政治中心A區，整整橫跨了一個太平洋，當然要坐飛機。」
商業中心B區在北美洲，政治中心A區在東亞，搭飛機需要一段時間。雖說是家，但對失憶的李晴煬來說，終究是個陌生的地方，心情難免有點錯愕。
「哥，」
「嗯？」
「你不回去嗎？」
不知為何，一想到回家，李晴煬心裡就有說不出的煩躁。雖然對哥哥稱不上喜歡，但至少李博洋不會傷害自己。
「那裡，不也是你的家嗎？」李晴煬說：「為什麼不一起回去？」
「……。」
李博洋沒有回話，臉上的笑容增添了幾分苦澀。
「抱歉啊，弟弟。」
他的手下意識握住脖子上的佛珠，「你所謂的『家』已經不屬於我。我的人生只屬於宇維少爺。現在是，未來也是。」
病態的忠誠。
李晴煬似乎，能理解它背後的涵義了。
「這也是你出家的原因嗎？」李晴煬問。
「嗯，說穿了，就是我想逃避李門。」李博洋老實回答。
「爛透了。」
李晴煬用三個字結束他們的談話。一直到他上飛機，兄弟倆都沒再交談。現在才早上十一點不到，兩人卻像黑夜中的影子，從彼此的視線裡消失。
◇◆ ◆◇
2154年12月11日，中午十二點，商業中心B區
下雪了。
李博洋坐在落地窗旁，吃著外送小哥送來的大麥克餐。雪不大，飛機能正常起飛，李晴煬應該已經離開了商業中心B區。
「這樣好嗎？」
纖細的聲音突然從他身後傳來。李博洋回頭，MIO不知何時已經坐在李晴煬剛才躺的床上，懸空的雙腳俏皮地晃呀晃，模樣十分可愛。
「好不容易抓到他了。」MIO嘟嘴，「而且他的傷還沒好。」
「沒事，現在的他不會構成威脅。」
李博洋拍了拍大腿。MIO get到訊號，興奮地坐到李博洋腿上、頭靠在李博洋胸前。兩人的感情真的很好。
「你剛跟晴煬聊了什麼呀？」MIO仰頭，問。
「沒什麼，解答他一些疑問。」
李博洋咬了一口漢堡，MIO開心地吃他的薯條。他倆就跟平常一樣，並不覺得今天是什麼特別的日子。
「博洋，電話。」
看到桌上的手機在震動，MIO看了看來電顯示，「是『王八蛋』打來的。」
「嗯，幫我接吧。」李博洋說：「我懶得和他說話。」
下一秒，李博洋眼睜睜看MIO把電話掛斷。
「欸？不是按紅色的嗎？」MIO錯愕地說。
「講過很多次了，接聽是綠色喲。」李博洋微笑。
「唔，為什麼啦！MIO喜歡紅色的說……」
MIO鼓起臉頰。沒多久，「王八蛋」又再次打了電話來。MIO滑動綠色的接聽鍵，將手機放到耳朵邊，和電話另一邊的人打招呼：
「午安啊！王八蛋先生！」
李博洋繼續吃他的漢堡，兩眼始終盯著雪景；坐在他腿上的MIO覺得自己在做一件不得了的事，開心地講著電話。
「博洋？博洋不想跟你說話喔！」MIO誠實地跟對方說：「有什麼事嗎？王八蛋先生。」
電話另一端的人講了些什麼，MIO的表情十分困惑，抬頭跟李博洋說：「我聽不懂他在講什麼。」
「給我吧。」
李博洋接過手機，告訴電話另一端的人：「人已經送回去了，還有什麼事？」
李博洋的頭靠著椅背。聽完對方的問句，不打算多作解釋，只回應四個字：「他失憶了。」
「他失憶了。」MIO偷喝一口可樂，複誦李博洋的話。
「恭喜你呀，現在的他聽不到。」李博洋轉了轉脖子，「就是個小鬼，沒什麼好怕的，你可以放心。」
MIO拿了一根薯條，舉起手、送到李博洋嘴邊；李博洋用嘴接下MIO的好意，也把自己的漢堡送到MIO面前，MIO開心地咬了一口。
「我？呵呵。」
李博洋似是被對方的問句逗樂了。他的嘴角漸漸上揚，不同於平常，這次的嘴角笑得很開，幾乎要裂到耳根子。
「出家人不殺生的。」李博洋將嘴邊的番茄醬舔掉，「而且，你是不是搞錯什麼？真正恨你的人不是我呀。」
「……？」
MIO似是聽到什麼聲音。她從李博洋的腿上跳下、小跑步來到房間門口。才剛把耳朵貼到門上，一道槍聲便突然傳來──
「碰！」
MIO的腦門當場被貫穿。她雙腳一軟，鮮血隨著她倒地的身軀，一道直直的血痕從門上滑了下來。房門下一秒被破壞，一群黑衣矇面人衝進來，以李博洋所在的落地窗為中心，擺出半圓形的包圍網。
「喀嚓！」
子彈上膛的聲音此起彼落，十名黑衣人的槍口瞄準落地窗旁的李博洋。MIO的屍體還倒在門前，李博洋沒有反應，繼續講電話、繼續吃大麥克。
「你就祈禱他永遠不要想起來。」李博洋說：「我這邊有點忙，先掛了。」
他將手機放下，伸了個懶腰、打了個哈欠，餘光瞄向將他包圍的黑衣人們。
「不好意思，我的餐點已經送到了喔，你們是哪一間麥當勞的外送員？」李博洋淺淺一笑，「謝氏？薩拉凱爾教？還是Platinum？」
「開槍！」
其中一名黑衣人高喊。下一秒，上百發子彈「噠噠噠噠噠！」地從各個槍口射出。應該被射成蜂窩的李博洋又打了哈欠，頭轉向落地窗，直到所有黑衣人的子彈都射光，他才把頭轉回來，似笑非笑地看著他們。
毫髮無傷。
這麼近的距離，卻一發都沒射中。
「……！」
黑衣人們嚇得後退。他們距離李博洋只有兩公尺，但別說李博洋，連旁邊的落地窗都沒破。黑衣人們不禁納悶：子彈都飛去了哪裡？
「謝氏不會搞這種小手段，Platinum不會拿這麼舊的槍枝……」
李博洋咬著可樂的吸管，恍然大悟地說：「原來是薩拉凱爾啊！怎麼？把我殺死就能上天堂嗎？聽起來真不錯！」
下一秒，站在最左邊的黑衣人突然慘叫。好像被什麼東西打中，他的身體嚴重扭曲，好像在跳詭異的舞蹈。等大家反應過來，黑衣人已經倒地，子彈孔多到猶如蜂窩，大量的鮮血從他的身體流了出來，把地毯染成暗紅色。
「出家人不殺生的。」
李博洋微笑，「那是你們的子彈，不是我的。」
「……！？」
消失的子彈竟然全部回來、反過來打在他們同伴身上。雖然不知道發生什麼，但黑衣人們沒有亂陣腳、把槍丟到地上，各個掏出六十公分長的刀子，準備採取近戰攻擊。
李博洋沒有說話，又把頭轉向落地窗。他將窗戶打開一個縫，寒冷的北風從外面吹了進來，與此同時，黑衣人們聽見身後傳來了腳步聲。
「的、的、的……」
他們回頭，身後的景象讓他們全部倒抽一口氣。
「的、的、的……」
李博洋看著落地窗上的反射，揚起一抹恐怖的微笑。
「的、的、的……」
連尖叫都來不及發出，下一秒，九名黑衣人的脖子同時被連根拔起。九顆人頭懸浮在空中，殘餘的無頭屍一致跪下，朝門口的MIO行了個大禮。
「討厭，衣服都髒掉了！」
身上沾血的MIO不高興地說。九顆人頭在她說話的時候落了下來，掉在房間的各個角落。
「怎麼辦，博洋……」
MIO踩過地上的屍體，小跑步到李博洋面前，「你送我的衣服髒掉了啦！偏偏這件不能水洗，嗚嗚…嗚嗚嗚嗚嗚……！」
MIO似是沒意識到自己剛才做了什麼，心思只放在衣服上。她整張臉都皺了起來，開始大哭。
「嗚嗚……嗚啊啊啊！博洋送我的衣服，嗚嗚嗚嗚……！」
「沒事、沒事，衣服再買就有了。」
李博洋用麥當勞的衛生紙把MIO臉上的血擦乾淨。
「真是的，原本想在這間旅館待久一點的說。」
李博洋瞄了一眼猶如地獄的房間。牆壁、床、鏡子都噴滿了血，他無奈嘆氣，「MIO，我們走吧。」
「去哪裡？」MIO水汪汪的眼睛看向李博洋。
「薩拉凱爾的據點──黑教堂。」
李博洋說完，下一秒，所有的屍體、人頭、鮮血都消失，房間又變回一開始乾淨整齊的模樣，彷彿什麼也沒發生。
「順便去趟文具店。買張感謝卡，連同那些人頭送給薩拉凱爾。」
李博洋笑了笑，「人家花錢給我們找樂子，總要把東西還回去。」
失憶症候群 End
The next psychosis: 斯德哥爾摩症候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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