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德哥爾摩症候群01

2154年12月12日，晚上七點，政治中心A區

十三個小時的飛行時間，從私人飛機走下來時，李晴煬十分疲憊。他看了看周遭，六名身穿黑色西裝、戴著墨鏡，好像從電影裡走出來的保鑣隨侍在側。現在是晚上，六名保鑣完全融入背景當中，他覺得有點好笑，終於有「我是少爺」的實感。

走了段路，眼前出現一台黑色轎車，轎車旁站著一名黑色燕尾服的男人，年紀比保鑣們年輕，只有二十幾歲，黑色頭髮梳上去，露出稜角分明的臉部輪廓。

「恭候多時，晴煬少爺。」

一見到他，男子鄭重鞠躬。李晴煬慶幸，好險李博洋事先準備像樣的衣服，否則此刻被稱作「少爺」的自己，會穿著一件醜陋的睡衣。

不過，李晴煬不是很懂哥哥的品味。襯衫配短褲，披風配膝上襪，蝴蝶結配長靴，當這是COSPLAY嗎？現在是十二月，李晴煬好冷，兩條細細的腿被冷風吹過，忍不住打顫。

「請少爺上車。」

車門自動開啟，李晴煬趕緊鑽進去，車裡的暖氣讓他舒服許多，身子也放鬆下來，開始打量車子。

二十二世紀後，路上幾乎見不到汽油車，都是電動車，全是無人駕駛，車內空間非常大，有兩排面對面的沙發。李晴煬坐在面向前方的那一排，燕尾服男坐在對面，保鑣則上了其他台車，繼續護衛的工作。

「車程要多久？」車門關上後，李晴煬問燕尾服男。

「走特殊通道的話，約莫三十分鐘。」燕尾服男回答。

「特殊通道？」

「十大家族專用的公路。」燕尾服男解釋：「在A區，使用通道的不外乎謝氏、聯合政府官員，還有我們。」

「這樣啊。」李晴煬換問：「走一般道路呢？」

燕尾服男露出驚訝的表情，李晴煬眨了眨眼，「怎麼了？」

「不……抱歉，剛才有些出神，還請少爺見諒。」燕尾服男說：「沒有塞車的話，一個小時左右。」

「走一般道路吧。」李晴煬告訴燕尾服男：「現在是晚上，車不多。」

「是。」

燕尾服男聽命，替自動駕駛車設定目的地，也順便更改行車路線。車子開始移動，保鑣的車行駛在四周，保護得十分徹底。

李晴煬看向窗外。為什麼不走特殊道路，李晴煬也說不出原因。他很累，卻不想太早到家，彷彿回家就得面對不開心的事，想拖延時間。

「少爺。」

燕尾服男突然叫他，李晴煬轉頭，「嗯？」

「您肚子會餓嗎？」燕尾服男問。

「還好，在飛機上有吃。」

「要不要喝點什麼？」

「不用，給我能打發時間的東西。」李晴煬隨口說：「書之類的。」

「是。」

燕尾服男聽命，他不知道按了什麼按鈕，椅子下方的抽屜打開，燕尾服男從裡面拿出幾本書，問李晴煬：「少爺想看哪一本？」

「WTF！那些是什麼！？」

李晴煬被嚇醒，燕尾服男兩手各拿一本AV女優雜誌，表情還一本正經，李晴煬差點從車窗跳出去。

「啊，屬下忘記少爺您失憶了，十分抱歉。」

燕尾服男也很錯愕，解釋：「少爺以前都在車上看這個。」

李晴煬在心裡罵髒話。為什麼十一歲的小鬼會看AV女優雜誌，而且這個小鬼還是自己！媽呀，他好不想承認自己是李晴煬！

「你知道我失憶？」

「是，本家的人有通知我。」

李晴煬打量著燕尾服男，發現他長得挺順眼，至少比他哥哥順眼。

「介紹一下你自己。如你所說，我失憶了，誰也不認得。」

「是，也和少爺說聲抱歉，屬下忘記主動介紹。」

燕尾服男將戴有白手套的右手放在胸前，向李晴煬行禮。

「屬下名顧爾，今年二十五，是少爺的貼身執事。」

「貼身執事？」

「是的，這是屬下服侍少爺的第五年，承蒙少爺照顧。」

對顧爾產生興趣的李晴煬眨了眨眼，再問：「你在我家工作多久？」

「屬下十歲進入李門，起初只是打雜小弟，後來承蒙老爺提拔，五年前成為您的貼身執事，總計十五年左右。」

十五年。李晴煬心想。或許能從顧爾身上，問到很多事。

「你對李門了解多少？」李晴煬問。

「得看少爺想知道什麼。」顧爾微笑。

「從家族事業說起吧。」李晴煬說：「作為十大家族，估計是掌握、壟斷了某種生意。」

「確實，但李門的家族事業，稱作『生意』不太恰當。」

不等李晴煬開口，顧爾就問：「少爺記得聯合政府嗎？」

「我是失憶，不是失智。」李晴煬不高興地說。

「抱歉，屬下說錯話了。」

顧爾連忙道歉，李晴煬揮手，表示不在意。

「各區每五年會選出一名區域代表，進入聯合政府執政。這些區域代表的候選人，幾乎都出自李門。」顧爾告訴李晴煬：「簡單來說，就是政治世家。」

「候選人都是我們家的人？」李晴煬皺眉，「選舉的意義是什麼？」

「只是形式。聯合政府沒有實權，這是其中一個原因。」

李晴煬覺得不可思議，但仔細想，這是高宇維的時代，民主早被二十一世紀的民族國家玩壞，會出現這種制度也不意外。

「不過，選舉在李門，是一件很重要的事，這與家族成員的地位息息相關。」顧爾說：「如果當選為A區代表，還能成為李門的領導人。」

「你剛才提到的『老爺』？」李晴煬問。

「沒錯，李門的領導，也是現任的A區代表──李昂老爺。」

李昂。李晴煬眨眼，對這名字有印象。

「李昂老爺，以輩分來說，是晴煬少爺的伯父。」

「伯父？」李晴煬反問：「我爸的哥哥？」

「沒錯，李昂老爺現年五十五歲，未婚，也沒有子嗣。」

「我爸呢？他叫什麼名字？」

「二爺名李康，他……」

顧爾話只說一半。李晴煬覺得奇怪，追問：「幹嘛不說話？」

「少爺，您不記得了嗎？」

顧爾一副難以啟齒的樣子，但李晴煬叫他說，他沒辦法違背命令。

「二爺他，十年前就過世了。」

「……！？」

聽到顧爾的話，李晴煬的眼睛張大一圈。

「二爺年輕時得了腦炎，那之後，他的精神狀況就不太穩定。發作時，沒辦法準確判斷物體的大小與距離，常常頭痛，甚至會胡言亂語，說自己的身體變大或變小，之類的。」

顧爾告訴李晴煬：

「十年前，您一出生，二爺的精神狀況更加不穩，被女僕發現自盡於寢室。那時的少爺非常小，博洋少爺也在那之後出家，少爺是由三爺扶養長大的。」

父母雙亡的設定來得太突然。李晴煬不記得他們，雖然沒有悲傷的感覺，但心情很複雜，沒想到「李晴煬」有這樣的故事。

「少爺，您還好嗎？」

「沒事，謝謝你告訴我。」

聽到李晴煬說「謝謝」，顧爾露出很震驚的表情，但只有一下下。

車子駛上另一條高速公路。李晴煬收起私人情緒，繼續問顧爾：「你剛提到『三爺』，我爸還有一個弟弟？」

「是的，以輩分來說，三爺是您的叔叔。」顧爾老實回答。

「叫什麼名字？」

「李央。」

李晴煬微愣。他們家人的名字，似乎都會押韻。

「少爺和三爺的感情很好，與其說叔姪，兩位的關係更像……朋友。」

說到朋友兩字，顧爾的表情有些奇怪，但只有一瞬間。

「聽到您平安無事，三爺非常高興。他原本有很多競選行程，一聽到您回來，就把行程全部取消，說要在家陪您。」

「競選行程？」李晴煬聽到關鍵字。

「是的，三爺在這次的選舉，要挑戰老爺蟬聯四屆A區代表的紀錄。」

親兄弟競爭？李晴煬在心裡冷笑，大人的世界真的很無聊。

「什麼時候選？」

「明年的三月十一日。」

「三月？」李晴煬算了算，「三個月後？」

李晴煬不在乎選舉，而是這個時間點，他和李博洋的打賭也是三個月。

是巧合嗎？李晴煬不知道兩者有什麼關聯，但三個月絕對不是李博洋亂喊的，一定藏有他不知道的事。

「少爺，我們到了。」

車子不知不覺抵達目的地。李晴煬一下車，當場愣在原地，脖子抬得非常高，看不到他的家──這棟建築的屋頂。

「歡迎回來，少爺。」

顧爾手放胸前，向他行禮，非常完美的九十度鞠躬。

「此地名為『十一塔』，世世代代的李門子弟皆居住於此。」

出現在李晴煬眼前的，是一座西式鐘塔，目測有一百多層，塔的正面有一個非常大的時鐘，鐘面是二十四小時，都是羅馬數字。要是顧爾沒說，李晴煬肯定誤會，以為十一塔是觀光勝地。

「這裡，是被『時間』控制的地方。」

顧爾直起身，冷颼颼的風吹亂他的頭髮，垂下幾縷瀏海，看起來年輕許多，總算有二十五歲的模樣。

「我們的一言一舉，都被時間監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