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德哥爾摩症候群02

2022/05/17閱讀時間約 11 分鐘
2154年12月13日,清晨八點,十一塔,108層
「嘩啦嘩啦──嘩啦嘩啦──」
雨聲。
很大的雨聲。
李晴煬睜開眼,隱約看見顧爾站在窗邊,那傢伙和昨天一樣穿燕尾服。窗簾被拉啟,李晴煬閉上眼,整個人縮回被窩。
「少爺,該起來了。」
之前MIO不會管他要睡多久,李晴煬以一聲呻吟當作抱怨:「嗯……」
「今天早上要和三爺共進早餐,不能再睡了。」
把李晴煬的衣服拿出來,顧爾看向床上那坨會呼吸的肉,清了清喉嚨。
「有個D罩杯的女客人要找您。」
「什麼!!?」
李晴煬從床上彈起來,清醒後才意識到顧爾說了什麼。
「就算失憶,這招還是有效。」顧爾非常有禮貌地說:「少爺一點都沒變。」
「……閉嘴。」身體竟然對那種話有反應,李晴煬摀著臉,好想死。
「三爺已經在餐廳等候。少爺,快換衣服吧。」
李晴煬應了聲,正準備把衣服拿過來時,顧爾卻搶先一步拿走衣服。李晴煬不解地看著他,他也疑惑地看著李晴煬。
「要我換衣服,又把我衣服拿走。」李晴煬有點不高興,「你現在是怎樣?」
「少爺,您的意思是……」顧爾試探性地問:「您要自己穿?」
「不然呢?」
「噢,」眼鏡後的雙眼流露出驚訝,「以前都是屬下替您換上的。」
「從今天開始不需要,我有手有腳,不是廢物。」
李晴煬從床上起來,正準備把身上的睡衣脫掉,卻發現顧爾站在旁邊,動也不動。
「還在這裡幹嘛?」他額上爆出一根青筋,直接命令:「我要換衣服,給我出去。」
「可是……」
「出、去!」
顧爾哪敢不聽話,下一秒已經衝到外面,比短跑選手還快。
「真是夠了,當我是三歲小孩嗎……」
李晴煬不耐煩地自言自語。今天的衣服和昨天差不多,襯衫、短褲、披風、膝上襪、蝴蝶結、長靴,看來不是李博洋的問題,整個家的品味都很怪。
十一塔總共110層,是座很有歷史感的鐘塔,內部裝潢走洛可可和蒸氣龐克的混合風格,猶如穿越到十八世紀,回到工業革命時期。
李晴煬的房間在108層,空間很大,裝潢也很浮誇。顧爾說「李晴煬」不喜歡人多的地方,平時除了顧爾,其他人都不會上來這麼高的樓層。
脫掉身上的睡衣,李晴煬披上襯衫。扣上扣子前,他從鏡子看見纏滿繃帶的身體,兩眼聚焦在腹部那條十公分的縫線。
家裡……應該知道他被綁架的事吧?
為什麼最後來救他的,卻是高宇維呢?
李晴煬低頭,不急不緩地扣上扣子,穿上短褲、披風及長靴。他對鏡子中的自己微笑,發現「李晴煬」真的很漂亮、很可愛,前提是不要講話。
洗漱完畢,他離開房間,顧爾站在外面,幫他按電梯。等待電梯時,李晴煬再次聽見雨聲。
「嘩啦嘩啦──嘩啦嘩啦──」
「外面有下雨嗎?」李晴煬問顧爾。
「不,」顧爾回答:「氣象預報說,一整天都是好天氣。」
李晴煬回憶和李博洋的對話。按照那傢伙的說法,自己能聽見每個人的「聲音」,MIO是鈴鐺、李博洋是小孩的哀鳴,那這個雨聲,就是顧爾的了。
「顧爾。」
「在。」
「你喜歡雨嗎?」
問題來得莫名其妙,但顧爾必須回答。
「很討厭。」
顧爾瞇起眼睛,「屬下最討厭的,就是下雨。」
◇◆ ◆◇
2154年12月12日,清晨九點,十一塔,2層
「晴煬!」
抵達二樓,一名男子衝上來、緊緊抱住李晴煬。雖然失去記憶,但李晴煬一秒就知道,這個人是顧爾口中的三爺──李央。
「小叔?」
李晴煬一開口,李央把手搭在他肩上,激動問:「你還記得小叔?」
「不,」李晴煬指旁邊的顧爾,「他告訴我的。」
「好吧,枉費我高興了一下。」
李央放開李晴煬,也在這時看清楚小叔的臉。李央比他想像中年輕,可能剛滿四十,年輕時的五官一定很秀氣,渾身散發溫文儒雅的氣質,儼然是個讀書人。
「他的傷怎麼樣?」
李央問站在旁邊的顧爾,顧爾恭敬回答:「癒合狀況良好,只要避免劇烈運動,再三個月就能痊癒。」
「很好。」
李央連在家都穿襯衫打領帶。李晴煬覺得很憋,雖然自己也沒穿得多休閒。
「顧爾,你最近是怎麼了?」
李央突然嚴肅起來,質問顧爾:「昨天為什麼這麼晚回來?」
李晴煬一臉疑惑,正在心裡納時,顧爾已經單膝跪地,低著道歉。
「明明只要三十二分鐘的車程,昨天竟然花了一個小時又六分鐘。」李央很不高興,「叫晴煬起床,平均四十四分鐘就綽綽有餘。整整兩天,你就浪費了五十分鐘,到底在做什麼?」
「屬下知罪,還請三爺見諒。」
看著生氣的小叔及跪在地上的顧爾,李晴煬抓住李央的手臂,澄清:
「小叔,昨天是我叫他繞路的;早上也是我叫他出去,不是顧爾的錯。」
李晴煬一說,李央一臉不可思議。
「晴煬,你在幫顧爾說話?」
「沒錯。」李晴煬義正嚴詞表示:「要處罰就處罰我,不要怪他。」
「……哈哈哈!有趣!太有趣了!」
以為會被罵,李央卻大笑,李晴煬覺得莫名其妙,發現顧爾也摀著臉、努力不笑出聲音。
「『失憶會改變一個人』我以前不相信,看來這句話是真的呢!晴煬。」
李央把顧爾扶起來,順口問:「五年來第一次,有何感想啊?顧爾。」
「受寵若驚。」
身子站直的顧爾和李央道謝,然後說:「沒有被罵廢物,感覺真好。」
「你們兩個,到底在一搭一唱什麼?」
李晴煬搞不清楚狀況。李央拍了拍他的背,笑著說:「沒事沒事,吃早餐吧!哈哈哈。」
「……?」
李晴煬回頭看了看顧爾。他在整理自己的衣服、抹平掉所有皺褶。如此簡單、乏味的小事,他卻做得很高興,嘴角微微上揚,好像很幸福的樣子。
◇◆ ◆◇
2154年12月13日,下午兩點,十一塔,花園(室內)
「小叔,選舉的事沒關係嗎?」
下午時間,李央邀李晴煬到四季如春的溫室花園散步。這裡齊花綻放,尤其是白色的玫瑰,花語是「純純的愛」,也是李門的象徵物。
「沒事,我的競選團隊很優秀。我不在,反而不會給他們添麻煩,說不定還能提早下班。」李央一派輕鬆地說。
幾小時的相處,李晴煬就知道為什麼他和小叔的感情最好。李央有一顆年輕的心,為人風趣、親切,雙眼閃爍著睿智的光,一點都不像政治人物。
「倒是你,失去記憶,應該很不安吧?」
面對李央的關心,李晴煬兩手插在口袋,無所謂地聳肩。
「還好。」他回答:「所有事情都很新鮮,短時間內不會無聊。」
「哈哈。」
聽到他的回答,李央輕輕笑了幾聲。他笑的時候,臉頰會出現兩個酒窩,配上白皙整齊的牙齒,畫面真好看,吸住李晴煬的視線。
「正向思考是好事。」李央摸摸他的頭,「記得,不要太勉強自己。你雖然聰明,終究還是小孩,不要什麼都一個人撐著。」
李央手掌的溫度從頭頂上傳來。雖然不記得,但跟小叔在一起、被他關心,這讓李晴煬很高興。
「話說回來,小叔。」
李晴煬想起上一個關心他的人,他問李央:「你知道哥哥的事嗎?」
「博洋?當然知道。」李央頓了頓,「稱不上了解。」
「沒關係,任何資訊都可以。」李晴煬說:「我想知道他是什麼樣的人。」
「嗯……」
李央露出苦惱的表情,李晴煬問:「怎麼?不方便說?」
「不,不是不方便。」李央苦笑,「很複雜,我在想要怎麼說。」
這讓李晴煬更好奇,李博洋到底有什麼故事,能讓小叔想這麼久?
「關於博洋,要從高宇維開始;關於高宇維,又要從十大家族說起。」
一片葉子掉到李晴煬頭上,李央幫他把葉子撥掉,兩人的距離很近。
「晴煬,你記得十大家族的事嗎?」李央問他。
「能忘的都忘了。」李晴煬無奈承認。
「也是,畢竟十大家族佔據你記憶的一大部分,理所當然會忘記。」
李央深吸一口氣,再緩緩吐出來。看來對小叔而言,這不是愉快的話題。
「高宇維、謝氏、李門、薩拉凱爾教Platinum史密斯馬戲團雷蒙一家希波克拉底一脈夏家。」
李央念了一串很像咒語的東西。
「十大家族壟斷二十二世紀的各大產業,至於各自壟斷什麼,網路都搜尋得到,我就不一一贅述,針對高宇維來說明。」
李央問他:「晴煬,你對高宇維了解多少?」
「很神秘、權力很大、底下有個神與畜。」
「嗯,跟不知道沒有區別。」
李晴煬一臉不高興,李央笑著揮手,示意李晴煬不要在意剛才的玩笑。
「確實,高宇維很神祕,我們連他是不是真的叫『高宇維』都不知道。因此,與其說人名,高宇維代表的是一個『體系』(system)。」
「體系?」
「沒錯,它和我們不同,這個『體系』由不同姓氏的人組成。」李央告訴他:「你剛提到的『神與畜』,是體系最重要的部分;至於博洋,他是神與畜的一員,隸屬於高宇維的體系。」
「所以,他已經不屬於李門了?」李晴煬問。
「不,正好相反。」李央苦笑,「博洋在李門有非常高的地位。算起來,我的地位還比博洋低呢。」
李晴煬十分震驚。按照常理,小叔在李門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地位只比他的大伯低。李博洋明明是晚輩,地位竟然比李央高。
「為什麼?」李晴煬忍不住問。
「嗯,有點尷尬。」
兩人停留在一片白玫瑰園。李央的手撫摸著白玫瑰的花瓣,似乎很熟練。
「晴煬,聽過『一山不容二虎』這句話嗎?」
「嗯。」
「一座山連兩隻老虎都容不下,何況是十隻。十大家族分裂得非常嚴重,大致能分為『親高派』與『反高派』兩個陣營──親高派以高宇維為尊,反高派想推翻他。」
李晴煬綜合前面的對話,導出結論:「我們家是親高派,哥哥在家裡的地位才比小叔高,是嗎?」
「不愧是晴煬,舉一反三得好快。」
李央點頭,「李門打從成立,就以『高宇維的走狗』自居,正因如此,聯合政府才是高宇維的囊中物。」
高宇維的走狗?李晴煬差點跌倒。怎麼有人會以當他人的狗為傲?是他太年輕、不懂上一代的人在想什麼嗎?真是荒謬。
「其他家族的立場呢?」他問李央。
「雷蒙一家、夏家和我們一樣,都是親高派;謝氏、薩拉凱爾教、Platinum是反高派,但他們並不團結;史密斯馬戲團與希波克拉底一脈是投機份子,哪邊得勢就往哪倒,沒有固定立場。」李央解釋:「反高派勢力雖大,高宇維卻不受影響,因為他的體系更加強大,無法撼動。」
李晴煬不意外,實際見過MIO和他哥哥就能理解,關鍵是「天賦」。
「我想改變現狀。」
李央的話讓李晴煬回神。他的視線突然移向遠方,好像在看什麼遠大的目標,任重道遠。
「李門不能一直這樣下去。」李央說:「我們需要改變。」
「小叔,你的意思……」
李晴煬看向四周,確定附近都沒人,才問:「我們要加入反高派?」
「沒錯,我受夠這種仰人鼻息的生活,不能讓高宇維繼續獨裁。我這次參選,並不是想取代大哥,是想把李門導向正軌。」
李晴煬沉默。被邀請加入神與畜,原本在考慮要不要告訴小叔,看來是不行了。
「抱歉啊,晴煬。我情緒一來,忍不住說這麼多。」
意識到自己剛才說了一堆,李央有點不好意思,但李晴煬沒有笑他,反而道歉:「我才是,什麼忙也幫不上。」
「哈哈!晴煬,你真的變好多,我都快不認識你了!」
李央再一次摸他的頭。綜合早上幫顧爾求情,李晴煬越來越好奇以前的自己是什麼樣。
「你們一直說,我到底變多少?」
「問顧爾吧,相信他感觸最深。」
口袋突然震動,李央瞄了一眼手機,略帶抱歉地說:
「糟糕,優秀的競選團隊出了狀況,我得先離開,沒辦法陪你了。」
「小叔去忙吧,我一個人就行。」
李央似乎很捨不得。他看著姪子,手正準備舉起來、摸李晴煬的臉。李晴煬沒意識到不對勁,反而想起什麼開口,剛好打斷李央的動作。
「小叔,你討厭看書嗎?」
非常莫名其妙的問題,李晴煬知道很突兀,但他找不到適當的時機。如今小叔要離開,只好死馬當活馬醫,先問再說。
「書?」
「對,看書。」李晴煬說:「紙本的那種。」
「不會啊,我喜歡看書,尤其是政治哲學。」李央歪頭,「怎麼突然問這個?」
「呃。」李晴煬想起車上的雜誌,「我車上沒有像樣的書,想跟你借一本。」
「當然可以,哪天來我房間挑吧,我的房間永遠歡迎你。」
幸好小叔沒有起疑心。他們互相道別,李晴煬目送他的背影離開,直到李央離開溫室,才鬆了口氣。
「沙沙沙──沙沙沙──」
李央的「聲音」是翻書。
他以為會得到和顧爾類似的答案,事實卻相反。李晴煬嘆氣,搞不懂自己,也搞不懂他的天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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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ovelist,黑暗療癒系。雖然沉默寡言,有時卻調皮的懶惰天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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