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德哥爾摩症候群04

2154年12月14日，凌晨三點，十一塔，108層

深夜。

房間暗暗的。李晴煬躺在柔軟的大床。他的頭搭在枕頭上，兩眼緊閉，嘴唇緊閉成一直線，睡得很深、很沉。

「嘿。」

很輕、很輕的聲音從耳邊傳來。李晴煬睜開眼睛，發現有人躺在旁邊，正在摸他的臉。

「……！」

李晴煬驚醒。他的眼睛還沒適應黑暗，只看見一雙血紅色的眼睛，以及，與自己一模一樣的臉。

「親愛的，你要睡到什麼時候？」

另一個自己對他說。李晴煬起身、兩手撐在床上，嚇得不斷後退、後退，直到自己的背靠在牆上，無路可逃。

「你……！」

紅玫瑰園的傢伙怎麼在這？他不是幻影嗎？原來他會說話？

「啊啊，好可愛……」

另一個自己從棉被裡爬出來──沒錯，這傢伙沒穿衣服。李晴煬來不及反應，對方就坐了上來、兩手捧著他的臉，表情很陶醉、很幸福。

「……喂。」

三更半夜被另一個自己襲擊，李晴煬想不到比這荒謬的事；也多虧荒謬，李晴煬反而冷靜下來，問另一個自己：「你到底是誰？」

「李晴煬。」

他回答，聲音和蜜一樣甜：「我也是李晴煬。」

「『也』？」李晴煬聽到關鍵字。

「親愛的，你忘了嗎？是你救了我。」另一個自己瞇起眼睛，「從那個女人手上。」

「……！？」

那瞬間，李晴煬的腦中似乎閃過什麼──下雨、打雷、漆黑的走廊、一個女人……他看到血、紅色的血，在牆上、在地上，還有畫，一幅很大的畫，畫裡的人……！

「……唔！」

突然，李晴煬眼前一片空白。他手摀著臉，頭好痛、好痛……等視線恢復，他發現另一個自己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

「晴煬？」

李晴煬不在自己房間，他不知道什麼時候來到四樓，人站在李央的房門前，開門的李央也嚇了一跳。

「晴煬，你怎麼……？」李央確認時間，「現在是凌晨三點，怎麼了嗎？」

「……。」

李晴煬不知道怎麼回答。他的腦子一團亂，根本不知道發生什麼，也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會在李央這。

「……抱歉。」李晴煬摀著額頭，「我吵到你了？」

「你敲門敲得很急，我以為發生了什麼。」李央看著他，「你還好嗎？」

「我……！」

突然，聲音疊著聲音、一層一層，李晴煬從李央「沙沙」的聲音裡，聽見兩個人在交談。李晴煬的頭又開始痛，他跪到地上，痛苦地叫著。

「唔……唔啊……！」

「好痛，好痛……！」

「晴煬！」

李央非常著急，正準備呼叫醫護人員，李晴煬卻阻止他：「不用……我沒事。」

李晴煬起身，疼痛只持續幾秒，交談聲也消失，只剩下翻書的聲音。

「奇怪，我聽大哥說，你的讀心術已經消失了，怎麼又會頭痛？」李央問他。

「我也不清楚。」

李晴煬搖頭，不打算說沒了讀心術、卻能聽見別的聲音，畢竟自己也搞不清楚，多說無益。

「小叔，對不起。」李晴煬道歉：「吵到你，又讓你看到奇怪的樣子……抱歉。」

「哈，沒關係，沒事就好。」李央笑了笑，「不用那麼客氣，你這麼有禮貌，我反而不習慣。」

被這樣一說，李晴煬不知道該高興還是難過。以前的自己有多糟糕、刷新多少下限，李晴煬想都不敢想。

「晴煬。」

「……？」

李央突然叫他。李晴煬抬頭，小叔的手伸向他衣服上的釦子，但在碰觸的前一刻，李央停止動作，改把手放到李晴煬頭上，拍拍他的頭。

「不用擔心吵到我。無論什麼，你都可以跟我說。」李央的聲音很溫柔：「我的房間，隨時都歡迎你。」

「……。」

雖然被李昂警告，但顧爾說，李央很照顧他，是他在十一塔最親的人。就算失憶，李晴煬也感覺得出，自己很喜歡這個人。

李央就像他的父親，他們之間有很強的連結，不是說斷就斷。

「謝謝。」

李晴煬微笑。說了聲晚安後，他轉身離開，走向電梯；李央沒有立刻回房，雙手環在胸前、背靠著門，看著李晴煬的背影，目送他離去。

「……晚安。」

意味深長一笑，李央關上房門，走回只有他一個人的房間。

◇◆ ◆◇

2154年12月14日，凌晨三點，十一塔，100層

按耐不住好奇心，李晴煬沒有立刻回房，而是搭電梯、來到「不可以去」的100層。

「……。」

雖說不可以去，但出了電梯，李晴煬沒看到「禁止進入」之類的告示。和其他樓層不同，100層除了牆上的小掛燈，沒有其它照明設備，但月光從窗戶照進來，不至於看不到路。

「……。」

好安靜。

這層樓沒有住人，否則不會這麼安靜。

李晴煬覺得奇怪，為什麼他會從李央的「聲音」裡，聽到「不可以去100層」的對話？每個人的「聲音」都會這樣嗎？

李博洋曾說，現在的李晴煬很需要這份天賦。他哥哥雖然怪，卻不會說謊；如果李博洋所言屬實，那麼，從自己的天賦下手，或許能解開許多疑惑，包括失去的記憶。

「……咦？」

轉過一個彎，李晴煬發現，眼前的長廊延伸到一個寬大的空間，這和其它樓層的構造不同。他快步向前，視線往右──一幅畫掛在牆上，和這層樓一樣高，是一幅很大的畫。

「……！？」

畫裡，一個身材纖瘦、個子很高的男人，側著身，站在一片空白的世界。男人有一頭金色的長髮，低馬尾紮在背後，身上穿著合身的白襯衫和黑褲，皮帶上繫著鈴鐺，兩手戴著黑色手套。男人一隻手垂在身側，拎著黃色的布；另一手指著前方，好像在使喚什麼東西。

「這是……什麼……？」

如果畫只有這樣，李晴煬的反應不會這麼大。紅色與黑色的顏料亂七八糟、像潑墨一樣灑在畫上，男人的手、腳、身體都被潑了紅色與黑色；另外，也是整幅畫最怪的地方──男人的眼睛，畫布被人割破、一片凌亂，像被一個失心瘋的人、拿刀子亂割一通，不知道他長什麼樣，只能看到男人的嘴和下巴。

畫的大小，凌亂的顏料和刮痕，走廊一片漆黑，窗戶透進來的月光……這幅畫安安靜靜地掛著，給人的感覺十分詭異。李晴煬站在畫前，不明白十一塔為什麼有這個？畫裡的人是誰？掛在這裡，目的又是什麼？

「……？」

畫的左下角有一片紅色，顏色比其它紅色都要深，李晴煬知道──是血，絕對是血。有人的血灑在上面，然後，在那一片血上，被人用黑色的不明液體、大大地寫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