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誰?

「人類之所以有進步,主要原因就是下一代不聽上一代的話。」

這話,我說的。
朋友笑我終日白夢,愛管閒事,此言真是差矣;一杯水、一本書、一張椅子,當我們留意的時候,眼底所建,這是一杯水、一本書、一張椅子。可萬一我們沒有把目光放在這些事物上頭時,水還是水嗎?書還是書嗎?椅子,難道依舊是椅子嗎?虛虛幻幻,諺語說「相由心生」,假若此刻「無心」,是否當下須臾即名「無相」?
「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台,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
禪宗六祖慧能大師的法偈,彷若提醒著,心動芥子移、心不動,須彌山也文風不動,但心要如何不動?一個起念、一個發意,電光石火,就是動了。
我的祖籍,在中國浙江,有著「一水二山七分地」的寧波鎮海。我誕生於第二次世界大戰爆發前夕的上海市,少時自《孟子》一書點燃了心中的小宇宙之後,16歲那年,滿懷著追求大同世界,正如人間烏托邦的改革之火,毫無保留地支持共產主義解放資本社會,並選擇隻身北漂,前往「華東人民革命大學」受訓,甚至加入了解放軍與公安幹警的行列,參與河道修築與勞改農場的設置。
西元1955年,我自告奮勇前往內蒙古的「保安沼機耕農場」,但在呼倫貝爾(嶺西)開闢荒地期間,卻深刻見識與體會到了理想與現實上的殘酷差異跟對比:社會主義立論無誤,但信念之外,「人治」一詞,竟有著無法實踐的缺陷!握有各種資源的地方共幹,心中根本早就放棄平等、共榮的想法,尤其官階越高者,核心幹要越發猖狂,宛如土皇帝一般,凡事都需匯報思想、開會檢討,讓我逐漸心生不滿,滿腹牢騷無處得以發洩!
幾次頂撞上司,爭取自身權益之後,我,當時才二十歲出頭的「小赤鬼」,不幸成為了共幹黑名單裡的常客與組織內的問題人物!
隔年年初的峻冬,北風蕭瑟又毫無憐憫蒼生之意,為了跟農場內的同志們一塊兒生火取暖,我們把一條木橋拆下,但沒想到卻導致路過的曳引機(拖拉機)發生意外,司機員當場同志殉職……這下可好,讓共幹上級逮到了小辮子,藉著勞改大隊書記的惡意整肅,我慘遭組織以「破壞交通」之名逮捕、軟禁,後來進一步被扣上了「反革命」的紅帽。
然而,福無雙至、禍不單行八個字,這時居然又來湊熱鬧!我私下飼養的狼犬,好死不死,竟咬傷了領軍的大隊長,辣塊媽媽!兩罪合一,完全沒有公義可言的人治判決,按理,我將被處以最少十年以上的有期徒刑!
身處冰天雪地,熱愛自由的我,終於明白了,繼續待在有共產黨的地盤上,人命終究不值,最後會是死路一條!但是,該如何脫離惡運的羈絆?
幾經思索,我的腦海裡緩慢浮現了一條亡命之途,沒有回頭,也絕對不能再見的單程旅行!
西元1956年5月,我冒著被解放軍追緝、處決的風險,連夜趕馬狂奔,抵達了黑龍江西部的泰來縣(北緯47度21),原本只想就近逃往鄰近的蒙古國,沒想到……
火車站裡的誤打誤撞,命運的捉弄下,我,坐上了駛往南方大連港的列車!
如青黑色鐵龍一般疾駛於鐵軌上的客車,伴隨刺耳的摩擦聲響與茶水叫賣,只會抬升我越發不安的緊張情緒,輾轉從大連上船…..像古老大鐘的擺盪,我又回到了故鄉上海!
在沒有朋友跟親人的照應下,我獨自一人,繞過了大半個中國內地,過程中,唉,說來羞愧又自豪,我除了躲避盤查,還偶以蟑螂、老鼠、棉花充飢!最後,徒步行走了三個月,一邊避難、一邊求生,順利抵達了中土南端的廣州市。
從呼倫貝爾到廣州,地圖上的直線距離約2,955公里,今日行駛高速公路仍需最少花費40個小時以上,我用盡各種辦法,死裡求活,硬是達成了堪稱千萬人不及一的逃亡旅程,呦呵,還說我只會做白日夢?
西元1957年7月,在以偽造私章僥倖瞞過了海關人員後,我,賭上性命逃離赤色血幕的傻小子,借道澳門來到了「東方之珠」,我的新家:英屬香港!
香港,這裡對我來說,是毫無瑕疵的明鏡?還是充滿創造力的白紙?抵港初期,我白天在工廠裡打雜,下工後,則在夜校進修,也於閒暇時提筆創作,從土(勞)改回憶錄《活埋》到以筆名「岳川」書寫武俠小說,我發現寫著寫著,一天比一天進步,自己的寫作功力跟下筆範圍越來越廣泛,筆觸也越來越洗鍊……
更加幸運的是,承蒙報刊主編和老闆們的青睞與賞識,我的文章不只被陸續刊載,還受聘進入報社,擔任《真報》助理編輯與評論主筆的工作。

「如果除了這個解釋之外,再也沒有其他的解釋時,那麼不論這個解釋是如何地荒誕和不可能被接受,我們都必須承認,這是唯一的解釋。」

也許又是個偶然吧,有天,我乘車經過香港灣仔區東南的「衛斯理村」(Wesley Village),一個以英國神學家約翰.衛斯理(John Wesley)為名,主要安置九龍石硤尾大火後倖存住民的棲身地;我當下正在構思一部全新科幻小說的內容,也積極尋求故事主人翁的命名靈感,說時遲,那時快的悸動下,就這樣,
「衛斯理」,以往昔歐洲(英國)福音派大復興代表性人物為名,跟我一樣,號稱天下第一「好管閒事」、武藝高強、嫉惡如仇,又主持一家進出口貿易公司的富少,西元1963年3月11日,連載小說首度在《明報》專欄裡登場!
至同年7月21日完結,首回《鑽石花》的故事,衛斯理(故事裡的我)、石菊、黎明玫、「死神」唐天翔和隆美爾精心秘藏的二戰珍寶,透過文學評論家筆下的推薦,天馬行空如我,匪夷所思如我,其他凡俗作者根本難以企及的妙筆構思如我,再加上我每天最高可達20,000字(!!!),而且沒有週休二日的驚人寫作速度,一字一句,一本一冊,我逐步建構起作為科幻小說家的招牌,更讓「衛斯理」……
看到《紅月亮》,跑到《原子空間》,搭過超越時空限制之《大廈》電梯,跟三千年《老貓》交手,又差點成為《換頭記》苦主的閒人,儼然成為《明報》難以撼動的鎮社之寶!據統計,我,全盛時期稿費、版稅收入與分紅,年度收入超破兩百萬港幣!
此外,隨著香江電影邁入蓬勃發展的黃金時期,製片公司重金投入武俠片、動作片的開拍行列,我在西元二十世紀六零年代末期時,也跟著手癢起來,執筆電影劇本;十餘年間,最快可三天寫成一部作品,大概嘛,獨力完成了近四百部劇作。
B級片?嗯,聽聽就好,當作參考,王羽的《獨臂刀》,李小龍的《精武門》,如假包換,不甜砸頭!我寫的呀!
對了,我結識的文壇摯友中,有一位名作金庸,他很會寫武俠小說,是舉世無雙的大師,但其中的《天龍八部》,我還代筆寫了一個月,足有四萬多字呢。
可能是我寫過太多字了,哈哈,後來不只作為「香港小說會」的榮譽會長之外,更在西元2012年時,有幸獲頒香港電影金像獎的最高榮譽「終身成就獎」。六年之後,再度獲得香港電影編劇家協會頒發的「編劇會銀禧榮譽大獎」
當然,我不是「浪子」,也非「亞洲之鷹」,更非「第二種人」,但凡夫俗子趾高氣昂下的酒色財氣,我可沒有白白錯過(自嘲);但隨著西元1986年受洗入教,身心靈的淨化,確實讓我找回了真實的自己。

「基督教的《聖經》簡單,只有一個字,便是「信」,你信祂就得;你只要真的很虔誠地信,很由衷地信,沒有半分勉強地信,必可以得到回應!」

這話,還是我說的。
成為基督徒之後,衛斯理與故友巴圖的探險,雙生子良辰美景與東德情報頭子老狐狸的登場,一切的爾虞我詐,虛實交會,其實說穿了,都早已交由「決定論」(determinism)安排妥當,長達298頁的《謎蹤》(西元1987年)一書,講的正是「元帥」當年的蒙古墜機疑雲……哪位元帥?西元1971年9月13日「意外身亡」的那位,
寫到最後,你一定想問,我是誰?
嗯,我是誰呢?這是思辨的哲學命題,也是嚴肅的宗教話題,但我到底是誰呢?有人說,我就是「衛斯理」本人,哈哈,真真假假,別太入戲了;但看看小說的封面,作者欄下方,兩個字:
倪匡!
是,「我」就是倪匡,5月30日,剛好就是我的生日!

尾聲:
我個人最敬佩的華文作者,從國中讀到現在,書櫃上的「衛斯理」(羅開、原振俠)專區,倪匡大師,除了是華文科幻小說之王,亦堪稱是西元二十世紀中葉以降,香江地區,乃至於是全球文學界最具盛名的小說名家之一。大師除了甚麼都(會)寫,近年來還以美食饕客與政治評論家的權威身分走紅各大媒體…
而與金庸、黃霑和蔡瀾齊名,香港流金歲月不可被取代的四大才子!更是五十年,不,五百年也絕對不變的!

圖文來源、一併致謝:
璀璨的万華鏡下,365+1,點點繁星在夜空裡閃爍著,似嘻笑或沉思,編織成璀璨奪目的銀河千景。有歷史的世界是幸福的,否則風花雪月終歸虛無飄渺。流逝的時光,潺潺細水,取一瓢的點滴拾遺,悄然偶遇的時空現場,我們都是舞台上的主角,看哪!芸芸眾生,每一天來到世間的人物群像,名為啟明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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