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個正常人

2022/07/14閱讀時間約 7 分鐘
「像個正常人,結婚生子。」
「妳確定?」坐在對面一向淡定的好友N,也忍不住睜大了眼。
也是,畢竟從高中起就喜愛同性的我,一路走來,我與N都依然屹立不搖地堅守在愛女人的本份上——只是有別於她擇善固執,我則是忙著跟女人交往分手,然後再交往、再分手——比起她總是讓友情慢慢發酵,「一見鍾情」更中我下懷,後果就是常常跟不適合的人交往。
交往分手,交往分手。
每一任來來去去,不知不覺也來到了三十歲大關。
三十歲,各人的人生前程大致底定。
身旁不管熟識的、還是耳聞過的圈內人,不少都跑去跟男人結婚了;本來我都置身事外,因為男人從來不在我的人生選項裡。
直到身邊一位密友婆也決定走入婚姻後,我才終於驚慌失措了起來。
我找上N。
「妳該不會最後也跑去嫁男人了吧?那我怎麼辦?」
她只是嗤笑一聲,「妳放心吧,我不愛男人。」
那淡定的模樣,似乎從我高中認識她以來,都不曾變動過。
「這妳說的喔。」我懦弱地連自己都瞧不起,「不可以跟男人結婚,我們要一直跟女人交往。」
「然後再分手?」她補充一句。
「幹。」
就這樣,我們兩位難兄難弟,便一路固執了近二十年。
她看著我從短髮變成長髮,看著我的外貌從陽剛變成女性化,看著我身邊的伴來來去去。
不知不覺中,她成為了我追溯青春時那個最純真自我,的那盞明燈。
當我感覺在年歲的洪流中漸漸迷失了自我,我就會找上她;當我難過時,我會想念起年輕時那個有點白目、卻每天過得很開心的自己,然後就會找上她;當我無助萬分時,我也會找上她。
她幾乎要變成我的家人——不,或許她比家人,還更了解真實的我。
畢竟,同性愛,是我永遠不會對家人提起的禁忌。
我們就這樣,在這近二十年間,分享著彼此的心事,分享著各種戀愛雜症,分享著失戀的心情,然後,在每次的碰面尾聲,淡淡地說著,再見,要保重。
然後,反而是我,率先當了叛軍。
在跟H分手半年後,我與S交往了。
S是一位男性,斯文老實,不像一般異男那樣讓我生厭。沒讓他追太久,我就答應跟他交往了。
仔細想想,我好像還沒給人追過。
因為喜歡一個人,怎麼會捨得吊她胃口,怎麼會捨得她花大錢,只為了討妳開心呢?這件事,我一直都想不通。
「或許,就是要讓對方知道妳沒這麼容易被得到?這樣在一起後,才會珍惜?」N曾經試著分析給我聽。
好像頗有道理。但我就是如何,也捨不得對方這樣做。
「妳真的有辦法跟男人在一起?」N還是很無法置信。
「有吧?」嘴巴上這樣說,但其實我也不很肯定。
「真搞不懂妳在想什麼。」她下結論。
也是,應該沒有人搞得懂我在想什麼。
我家雖然是傳統家庭,但至少從沒對我逼過婚,也從不會過問我為什麼遲遲不交男友。隱約覺得老媽知道我喜愛同性的事實,但我們不約而同地,選擇讓現實生活維持在一個美妙的灰色平衡裡。
所以即使我交了女朋友,我依然會表現得一付單身萬歲的模樣;而老媽耳邊雖然總是有親戚鄰居詢問我的感情狀態與婚姻問題,她依然右耳進左耳出,把那些質疑與相親介紹,給一一地排除在我的耳外。
這樣的我,卻自主選擇了跟男生交往。
因為,我對女性感到灰心,對女人感到厭煩。
「妳把對H的氣,出在所有女生身上了。」N這樣說。
或許吧。但,那又如何?
我不想再受傷難過,從高中這樣一路走來,跌跌撞撞,我真的累了。
我只想找一個愛我的人,然後這樣省心地過完下輩子——很自私,但我真的真的,不想讓自己再受傷了。
「如果以前同志不能結婚就算了。」N碎念著,「現在好不容易同志可以結婚了,妳才跑去跟男生交往……唉,我越來越搞不懂妳了。」
N的叨念言猶在耳。
沒想到,半年多就這樣過去了。
半年多來,與S雖談不上悸動轟烈,但尚可稱穩定樸實。
「是喔,但『穩定樸實』,換個角度說,是不是也可以說『沒這麼愛』?」N總是會在這種時候,做出討人厭的點評。
我也沒想到,跟男性交往,與跟女性交往,竟有著如此大的差別——我可以跟家人朋友談論S,可以光明正大地把他帶回家見父母,而他也可以自然而然地逢年過節,便登門造訪送禮。
我瞬間明瞭了,為什麼在那些同志戀情不得不地下化偷偷摸摸來的日子裡,有這麼多圈內人最後會選擇與男人結婚去;我也瞬間嫉妒了,原來當個異性戀,比當個同性戀,真的輕鬆很多、很多。
最後,我們兩家人更可以一起聚餐,和樂地討論著,那些婚姻大事。
……「婚姻大事」?我一時之間有些懵懂。
「妳愛他嗎?」N問我不下十次。
「愛吧?」
「『吧』?」
「愛啦。」我討厭她咄咄逼人的問話方式。
愛嗎?其實我也不知道。
「他疼妳嗎?」
「疼吧?」我依舊不太肯定。
我想起S曾經接受我寫女同志小說,也想起他曾經煮了一桌菜給我吃的情景,更想起他說著「希望妳可以一直做想做的事情,自己快樂最重要,別去管其他人怎麼想」時,那臉誠懇令我感動的樣子。
但我也想起S已讀不回我時,那理所當然的模樣,也想起Line上一整天沒有訊息往來,是我們很常見的日常,更想起我們長達兩三個月不見面,而我卻沒什麼特殊的感覺,而他也是。
「好好想想。」N的聲音把我從混沌中拉回,「不要為了當個『正常人』,做讓自己不開心的事情。」
好好想想。好好想想。
許多時候,生命就是會在妳徬徨不知所措得夠久時,自己找到出路。
似乎是在等妳折磨自己夠久,似乎是在等妳準備好面對接下來撥雲見日的一切,也似乎就是在等妳,自那些混沌痛苦、怎麼也理不清的困頓中,不知覺地成長。
一年多又這樣過去了。
兩家人討論的婚姻大事,也因為我的遲疑而延宕了。
這一年來,「穩定樸實」依舊——只是,也越來越不像情人。
原來時機到了,那本來困著妳的、似乎怎樣也理不清的一團混沌,就會在某個合適的分秒裡,瞬間瓦解了。
一切就像雨過天晴般,刺眼的陽光從厚雲層中射出,讓妳不得不瞇起眼,卻也怎樣也逃不了那異常清晰的輪廓。
「我們分手吧?」
我是在一個尋常的約會日子裡,在前往地下停車場的路上,跟他提起的。
「?」他有點意外,但似乎不是太震驚,「可以問什麼原因嗎?」
「我們不適合。」我淡道。
「嗯,好。」他點點頭,沒再囉嗦,「我尊重妳。」
「那……就祝你未來一切順利?」我不禁有些失笑,我以為我會需要解釋一堆,想不到他倒也乾脆。
「哈哈,謝謝。」他不好意思地搔搔頭,「我也祝妳一切都好,還可以是朋友嗎?」
「當然可以。」
談完,各自分離,看了手錶,才過了十分鐘有餘。
除了鬆了一口大氣,我瞬間有些醍醐灌頂。
原來,我當初自私地找一個愛我的人,想就這樣輕鬆不受傷地過下輩子,卻沒想過,或許有可能,他也是這樣想的。
人與人之間的相處,許多時候都像一面鏡子,妳這樣打算著,可能對方正也是如此打算。
所以,他才可以這麼坦然地接受我提分手,也才可這麼淡定地,為這一年多的感情劃下句點吧?
怎麼我就沒有發現這個簡單易懂的道理呢?
過去那些平淡無趣的互動,與他不怎麼上心的作為,都恰恰地驗證了我花了一年多才發現的道理。
原來,花了一年多,我又回到原點。
「像個正常人……」我苦笑著。
「對,像個正常人。」N接著說。
「像個正常人,跟會讓自己動心的人在一起。」
「像個正常人,做會讓自己開心的事,跟會讓自己開心的人在一起。」
唉,N真討厭。
正想著,她就給了我一個溫暖的擁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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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比
艾比
牡羊座女子 很怕生,一點也不熱情 喜愛創作及繪畫 但很常拖稿而且一拖就幾年 我也會在其他地方出沒 -Facebook- www.facebook.com/ibizpdrama -Instagram- ibizpdrama(文章) ibizp.stock(投資) ibizp.drawing(繪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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