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頭
我回頭，原本等待在票閘口的那個人卻已不見蹤影。
我心一空。
票口人來人往，我也只能裝作沒那麼回事，硬生生地別過頭，拉過行李，毫不猶豫地抬腳，走向回家的路上。
這一幕，就這樣深烙在我腦海裡。
之後在票閘口分別的日子，我都不敢再回頭，縱使陪在身邊的，早已不是那個人；但那年回過頭卻看到一場空的失落，還是巨大到我不想再次去承擔。
到底是為什麼，會就這樣瀟灑地一走了之？
到底是為什麼，會如此捨得？
這是我一直百思不解的疑惑。
「妳為什麼都不回頭？」
直到跟H交往，有一天她才這樣問起我。
「妳希望我回頭嗎？」我微笑地帶開話題。
「嗯，因為我每次都在票閘口看著妳離開，我才走。我總期待著妳會回頭，妳卻沒有一次回過頭看我。」她撒嬌般地嘟起嘴。
「真的？」我有些意外、有點感動、但又忽然有些了然於心。
「好，我以後會回頭。」
H小我很多歲。
或許就是這樣，她才會希望我回頭吧？
誰沒有過這樣單純的年紀？
誰沒有過這樣，談了戀愛後就整個世界繞著對方轉，的那段青春歲月？
看著她的模樣，就好像看到青春時的我。如此單純、懵懂，傻傻地付出所有感情真心，卻沒想過可能會被對方傷害。
因為被傷害過，所以知道受傷的難受。
因此，從那以後，我會回頭。
但回頭，卻不一定每次都見得到她。
有時候我們會吵架、會鬧彆扭、會疏忽，即使最後總會在分離前夕和好擁抱，但她似乎像是賭最後一口氣般，有時候就是會讓我回頭落空。
沒跟她說過回頭落空帶給我的失落感曾有多大，是因為不想讓這造成她的壓力。
與H分手後，有很長一陣子沒再搭上高鐵。
紮紮實實地過了近兩年的高雄生活後，我才與W搭上了線。
W一樣在台北——啊，該死的台北。
仔細一想，我似乎每一任女友都是在台北，像是某種怎樣也破不了的魔咒般。
我瞬間有些胡思亂想——那我跟W，會變成那樣嗎？
不，不可能。
我跟W早就是朋友了，還是認識多年、怎麼見面都不會心動的那種。
我一向都是一見鍾情，有感覺的對象，第一眼就可以強烈敲響我心中的悸動；所以，W老早就被我定位在「朋友」那一區塊，不可能改變。
我陌生地重新下載早被移除的高鐵訂票APP，然後有點似曾相識地訂好票，最後在約定好的那一天，像終於恢復記憶般地，熟練地刷手機過閘門。
兩天一夜的相處，可以讓兩個人的關係產生多大的變化？
以前的我，絕對會不屑地回答：「別幻想了，什麼變化都不會有！要有什麼變化，請往小說或電視劇尋找，好嗎？」
但人生的有趣就在於此，沒全部紮實地走過一遭，誰都沒有資格妄下定論。
因為，我與W真的就像小說情節般，在那兩天一夜的相處中，友情迅速昇華成，有點曖昧的氛圍。
我慌了。一切都亂了套。
即使我的外表還是裝著鎮定、裝作什麼事都沒發生，但總會忍不住在逛街時，主動地牽上她那軟嫩好摸的手；總會忍不住在她帶我去看海時，主動從後面抱住她，頭就這樣剛剛好地靠在她的肩上，一同沉默地看著海。
那天是陰天，好可惜。
如果是藍天白雲，眼前的景色定會更美。
但我又一邊慶幸著，至少沒有下雨，也至少不會太熱，更至少人不多，才能讓我這樣肆無忌憚地抱著她。
她的身高比我略矮，抱著她，我才感覺到她身為女人的柔弱。
我忽然對這個總是外顯堅強甚至是有些強勢難搞的女人，起了想照顧她的微妙心情。
我更慶幸著，她從來都沒有拒絕我貪婪的碰觸。
兩天一夜就這樣過去了。
好像很快，卻又好像很慢。
明明幸福快樂的時光匆匆流去，卻有許多事情，像是放慢了播放速度，緩緩地在腦海中定格了下來。
她沉默地開著車，把我送到了車站。
下車，明明比我嬌小的她，還是固執地幫我提著行李，也什麼話都沒說，就把我送到票閘口。
比起她的神色冷淡，滿盈在我胸腔的，是那不該有的不捨分離情緒。
不顧周遭人來人往，我抱住她，她也回抱著我。
然後兩人分開，互道再見。
然後，我拿回我的行李，走入票閘口。
曾經猶豫著要不要回頭，但還是懼怕那回頭落空的失落，最後咬了牙，頭也不回地走了。
「妳知道那天，我過票閘口後，連頭都不敢回嗎？」
等到我們交往後，我才這樣問W。
「我怕我一回頭，妳早已不在那裡。我沒辦法承受那樣的失落，所以最後就這樣離開了。」我像在跟她訴說著什麼，又像在自白。
W當下沒有說什麼。
之後我才明白，原來那天，當我走入票閘口，有一股不捨的情緒霎時毫無防備地漫上了她的心頭——她像個不知所措的小孩，就這樣落荒而逃。
原來，有時候不是捨得，有時候也不是瀟灑，更不是一走了之。
有時候，只是怕自己亂了陣腳，只是怕自己，愛上不該愛的人。
豁然開朗，有時候也不過如此吧？
我疼惜地揉了揉W的頭髮。
「幹嘛？」她挑眉，那張凍齡的臉蛋總讓我又愛又恨。
「沒。」我微笑地搖搖頭，然後俯上前，啄了她那對好吻的唇一下。
沒說出口的是，今後，我會回頭。
不是顧慮著讓她不要受傷害，也不是顧慮著要處處讓著她。
而是，我知道當我回過頭卻落空時，我也不再會如此難過。
因為我明白，她是愛我的。
因為我明白，心思細膩的她，想得總是比我多太多。
這就夠了。
這，就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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