薪水小偷 - 20 - 推理小說才會發展出來的第一章情節

「是3月19日的案子嗎？」專責員警張員警第一次見到吳念華，上次兩人還是用電話聯絡。他翻開自己的筆記本，試著思考自己該如何開始。

「跟吳先生說明一下。我們之前已經有調閱手機通聯紀錄來試著定位失蹤前的所有落點。看起來非常集中，手機還有訊號的時間點在當日19日下午，有移動到市區美村路這一帶區域。不過在那之後就沒有收訊，滿有可能是被關機的狀況，現代人的手機通常不會沒電。我們在那範圍內有調閱相關路邊監視器，並沒有看見可疑的影像。接著我們有在這範圍內用照片與店家進行協尋，並沒有人有對程小姐有印象。」

「所以目前搜尋結果是這樣嗎？」

「是的。我們以最後訊號的範圍搜尋過所有店家。很抱歉。但是我們可以在搭配更多資訊，說不定可以調出更多有可能的監視器影像，但需要更多資訊。」

吳念華想了想，所以手機訊號停留在美村路。

美村路有什麼呢？那邊有什麼她非去不可的地方嗎？

「我有一些資訊想分享。」吳念華認真地說。

「太好了。吳先生，具體來說，你掌握了什麼資訊呢？」

「根據我太太的朋友所述，茉曦有時會在星期五的下午外出，這時她會協助帶小孩。」

「程小姐的朋友嗎？叫什麼名字呢？如果需要的話，我們也會去探訪一下。」

「叫做……羅安婷。」

「好的，字這樣寫對吧。你有她的聯絡資訊嗎？」

「是。電話是──」吳念華將安婷的電話號碼如實地告訴張員警。

「那這件事你都不知道嗎？」

「你說我太太會外出嗎？」

「是。上次沒聽你說過。」

「對，這件事也是問了茉曦的朋友才知道的。」吳念華語畢，他不確定張員警眼神透出的是懷疑，還是下意識的反應。

「所以這不是她第一次外出，她有可能會在平日的其他下午外出嗎？確定只有星期五嗎？」張員警的筆記持續地寫著他確定與不確定的事。

「目前我知道的是星期五。但至於有沒有其他天我就不確定了。」

「事發當天，羅小姐也有協助帶小孩對嗎？」

「是的……但是，應該算是交接上的問題。」

「哦？」

「因為當時安婷好像有事要離開了，但是茉曦還沒回來，從他們的對話來說，好像是茉曦已經快到家了，她有跟安婷說可以先回去。」

「但至少程小姐失蹤前的確見過羅小姐一面，然後他們有通聯紀錄？」

「嗯。她是這麼說的。」

「謝謝你。」

「你們會調記錄確認？」

「吳先生你看起來好像滿緊張的。」

「沒……沒事，只是問問。」

「放心，不太會到這種程度。無論是要調閱電信記錄還是Line記錄，都是需要有『票』的，我說的是搜索票。一般在訪談筆錄中，除非是我們認定訪查對象有與案子有重大關係，才會啟動這種調查。而且現在人多數都是用Line通話，我們除了申請，更還要有LINE公司的共同配合，但這些情形都是建立在重大危及狀況。」

「瞭解。」吳念華點點頭。

「另外還有什麼資訊呢？」

「我太太近期有在進行寫作，我從她的編輯中討論出她近期的作品應該已經完稿了，在寫作的這段期間她曾找一些對象進行訪談，滿有可能茉曦外出就是與一些訪談對象討論事情。」

「寫作嗎？」那莞爾一笑的表情代表著什麼呢？吳念華好像看見自己的過去一樣。他過去也曾這樣子過嗎？他似乎從張員警身上看見了些自己部份的影子。眼前這貌似幹練的警員，其實內心早已把一些有可能、不可能的線索分類，那些被分類過的東西似乎將會沉積到真相最深的谷底。

「是。」他將自己從懊悔的深淵回憶中拉起。

「所以照你說的，她滿有可能在咖啡廳，或者有比較長時間內用的餐館出現？無論是自己寫作或者與友人討論事情。搭配你說的她星期五下午可能會出門？是嗎？」

「這也只是我的猜測。」

「這是很棒的資訊，至少我們不用地毯式的海底撈月。另外你太太平常若真的外出，會是騎摩托車，對嗎？」

「是。車號是XXX-XXX。另外有一點，現在案子已經一個禮拜了，你覺得──」吳念華停頓了下來，張員警顯然知道他在想什麼。

「吳先生，發生這種事我們很抱歉。我們處理過的失蹤案很多，有各式各樣的結果。也曾經以為找不回的人，發現他被困在山區或者其他地方。這幾天都沒有人找上你，對吧？」

「對。」

「若是被陌生人挾持或者綁架，若有其目的性，應該很快就會聯絡你了。目前看起來比較傾向於可能與相識的人有關或者真的是不小心被帶到偏遠的地方，這兩種可能都代表著還有機會，所以你要保持信心。另外我們才需要您提供更多她平常人際關係上的資訊，這樣我們才能縮短找出她的可能，現在多了這些資訊算是可以查出滿多可能性的。另外問問，程小姐平常有特別的嗜好嗎？或者感情、金錢糾紛？」

「她很照顧我們一家人，平常看不出有任何奇怪的地方。所以我覺得她不太可能有糾紛或者金錢上的問題。因為家裡都是她管錢，她管理得很好。」

「所以，她有可能有愛慕她的任何對象嗎？」

「這個……這個我就不知道了。」吳念華尷尬地回答。

「你說你太太有在寫作，所以在網路上算是小有名氣嗎？」

「我也不確定，她有一個專屬的專欄，滿多粉絲的。」

「好的，我們會再查查。你那邊有名字嗎？」

「她網路上的名字叫做『程彌』。」

「怎麼寫？應該不是沉迷吧？」

「這樣寫。」吳念華不太懂部首的說法，他直接寫給張員警看。

「好的。我們會去看看她網路上的一些資料。家裡有任何程小姐所使用的3C產品嗎？譬如說筆電或者電腦，我們可以專家協助找出一些蛛絲馬跡。」

「啊，我剛好忘記帶了。我大部份看過，所有帳號的更新時間幾乎都停留在失蹤那一天，看起來沒有再重新登入過。有機會我再拿過來給您。」

「好的。那這一袋資料是？」

「我跟茉曦編輯有討論過，茉曦之前有固定的合作對象。因此我有請我的朋友列出我們過去同學的名單，那些圈起來黃色的都是在科技業上班的。」

「科技業？」

「編輯有跟我說一開始茉曦寫作的時候，似乎對她所寫的主題不是那麼清楚，後期多次潤稿之後好非常多。因此我懷疑也許是得到了專家的幫忙，加上羅小姐的說法，我覺得或許是茉曦外出與人相見時遇上了一些狀況。當然這單純只是我的猜測，也許可以配合你們定位到手機訊號最後地點，查找看看這些清單。」

「你有詢問過這些人嗎？」

「還沒。其實我跟我朋友也剛整理出這個資料而已，而我其實還沒想到要怎麼去問，因為這些人都是我們的同學。茉曦過去的交友圈若是重疊到科技業的朋友，應該就是這一個圈子的人。」

「怎麼說？程小姐跟您也算是大學同窗嗎？還是？」

「我們是高中就認識的，後來大學才在一起。這些清單是我們高中同學會的清單。茉曦後來念的科系與我不同，因此我才認為她應該沒有什麼交友圈會是在科技業的。」

「但這些人都認識程小姐嗎？」

「是啊。我們都是高中同學。」

「好的。吳先生。目前狀況是這樣，我們會搭配您提供的資訊，試著在美村路手機訊號最後落點處，尋找有可能你所圈選的目標。」

「謝謝。」

「對了，冒昧問一下，你跟程小姐在大學才開始交往？」

「嗯？ 」吳念華不覺得這個問題與案情有關係。

「不好意思。吳先生，任何細節都有可能幫助我們提早找到程小姐。」

「好……好的。高中那時我們應該還不熟，直到了大學，因為剛好是同校，所以才慢慢熱絡起來。」

「那麼，這些同學跟她的相處狀況，你應該也不會都清楚，對嗎？」

「可以這麼說，所以才需要你們協助。」

雖然吳念華表面上保持著冷靜，但內心開始有一種迷霧擴散的感覺。

「另外，我們派出所已經有指定專責警員偵辦這個案子。我們會多蒐集一些證據，看要不要擴大這個專案的層級。」

「什麼意思？」

「通常一些狀況，我們會擴大成緊急查尋作業程序。通常以失蹤人口有罹患重病、自殺傾向、誘拐脅迫、未滿七歲等。目前這個案子，的確查不出任何符合此狀況的情形，但要是像您所說的，鎖定到特定對象的誘拐脅迫，進一步開始過濾出一些可能對象。我想，還是值得針對所有需要蒐證的地方都要全面採證。屆時可能就要打擾您的住家，讓我們進去採證，因為程小姐失蹤前所遺留的所有東西都可能有線索。這進一步我們會將目前可以查的方向資訊彙整給我們的『勤務指揮中心』。」

「所以，一般情況並不會開啟緊急查尋？是嗎？」

「不。我意思是目前這個案子還沒有密切與『刑案』有關係的狀況。」

「所以得要有什麼狀況才會有跟『刑案』有關係？」

「抱歉。因為每天的案子都很多，我們會根據報案的狀況定奪。由於大宗案子還是以老年人失蹤為主，以及跟失蹤的危險性有關。我指的是刑案就是明確知道有人意圖誘拐脅威脅程小姐構成危險等等──」

「等等，這說得太複雜了。那假使是任何知名的藝人或者明星失蹤呢？或者是──」

「吳先生。我很抱歉。一般作業流程的確有所謂的標準作業程序，如果某些條件成立的話，我們就會立刻將事件轉為緊急查尋等級。」

「我聽過。聽說失蹤的人超過48小時還沒尋獲，可以成功生還回來的機率大約降到只有50%左右。這是真的嗎？」

「那是統計上的結果而已，但實際上還是要根據每個案子的狀況而定。」

「但茉曦已經失蹤一個禮拜了。是吧？」

「不瞞您說，吳先生，所有失蹤人口比例來說，自願性離家的比例大約佔了六成。不可能每一件案件都有刑案涉入。請吳先生放心，最初步的所有監視器該搜索的範圍我們幾乎全數收集完畢，也有請專責警員沿線搜尋。以時間點來劃分我們已經將市區西區、中區、西屯區、南區最有可能的時間點全數翻閱。所以我才會再三地跟吳先生確認，這是否有可能是自願性離開的可能？我們需要更多生活上的細節才能一一抽絲剝繭出可能性。」

「我知道的都提供給你們了。」

張員警似乎有話想說，但句子總是在口中迴盪，不願透出。他喝了一口水之後，打算像是換個說法地變換姿勢地說：「不好意思，吳先生。我要說的是程小姐的案子可能並非是尋常的案子。因此我最早之前才說，不排除要提升查尋的等級。」

「什麼意思？」

「多數的自願性離家者多多少少都會留下一些足跡，很少會在社區監視器之後就看不見的，因為不可能有人會真的憑空消失。因此要尋獲這些人就更難了，因為人是會生活的、會移動的。」

「你的意思是茉曦的消失在所有自願性離家人之中，算是特別的？但我們應該還不清楚她是不是離家出走吧？」

「吳先生，我知道找不到家人的痛苦，但我也提醒您。一旦是提高等級的狀況，每一個細節我們都會查找，包括吳先生您──」

「我？」

鏗！某個聲音從吳念華腦中發出。

那算是證明了他剛剛腦中的迷霧是什麼。

他從張員警眼神中看見了某一種未咀嚼過但試著鑿出真相的神情。

「這樁案子最早的細節並不夠清楚。我們對程小姐的背景還是有許多疑問，我們會好好再請你回憶一下。」

「等等，張員警，你想說什麼？」

「我們會仔細安排跟您的筆錄，任何細節都麻煩請您要重新回想？」

「等等，你這是什麼意思？」

「我意思是我們會盡全力根據你提供的資料查詢，另外也不排除任何人都有可能是程小姐的加害人。」

「你意思是……我是有問題的？」他聳肩，試著用無助的身體語言多一些說服力。

「吳先生，請放心，我們都會保持無罪推定原則，而我只是做到告知的義務。你有好好跟你的家人討論程小姐的失蹤案嗎？」

「有我的家人主動跟你們聯絡嗎？」

吳念華的問句自然地回答了張員警，他露出充滿不失禮貌的微笑：「後續有相關的狀況還需要吳先生配合。」張員警的口氣冷靜得不可思議，他用L夾敲了敲桌面，像是對話已經走到了盡頭。吳念華無語地望著他。

那是什麼？

自己被懷疑？

吳念華還沒理清頭緒前，

已經踏著沉重的步伐走在月光灑滿的人行道上了。

所以得要像一般人一樣嗎？

必須要以誇張的方式宣告著全天下自己的妻子失蹤了。

不對，多數的人都是這麼認為的吧？

而自己才是最奇怪的那一個。

一般人才不會像自己這個樣子吧？

多數的老公，應該像是熱鍋上的螞蟻一樣吧？

就算還是得上班，應該照三餐問候派出所吧？

而像自己這樣的「佛系查尋」應該是沒有人跟自己一樣的吧？

是因為內心某一個深處總有聲音告訴他，讓自己相信自己的妻子不是真的失蹤？是因為如此嗎？是因為這種無理由的直覺，而讓自己在妻子失蹤後七天，還仍然保持冷靜地與警員交談嗎？他內心充滿著複雜的味道，說不上來地難以變成具象的事情。

也許是謎團，也許是未知。

一個只有可能從推理小說才會發展出來的第一章情節，如今就重重地壓在他身上，而他自始自終只是躺在屬於自己的泥濘中接球，不曉得出口在哪裡。

「嗨，華哥。」

那是熟悉的聲音，吳念華抬頭一看，原來是以豪。

沒想到自己竟然已經走回到了社區門口。

「你怎麼會在這？」

「我聽寶哥說你好像去了警局一趟了。」

「沒錯，有什麼特別的事嗎？」

「我也不知算不算，你那邊有找到姊姊的消息嗎？」

吳念華搖搖頭：「你想上去聊聊？」

「如果可以，當然最好。明天你應該沒上班吧？」

「是啊。所以你查了些什麼？我記得你上次有說會幫忙查查？」

「是啊，我分析了一些可能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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