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洲百日-最後的春夢

2022/09/08閱讀時間約 7 分鐘
一個海島,乘載了三個世紀的風雨,從貞元19年牧馬侯到昭和的太陽旗,又緊接成千刻上「八一」的紅星從面北的海灘登來,履帶跟刺刀徘迴在濕潤的土表跟同為黃色的肌膚之間,但不到幾天,勝利的一方把紅色的他們堆成山。 你相信嗎? 在一陣黑煙之中,血肉的灰,把民國的土地硬生生的染成紅色。
豎立一切的島上,又回到了寧靜中,一直到現在。
一棟洋樓就建在N鎮北方的山丘上,因此沒有人不叫它北山洋樓。而歷史的腳印,就留在北山洋樓累累的彈孔裡。
純樸的N鎮,時光永駐在後殖民時期似的,落漆的燕尾裹著海風,米白色的牆靜靜的看著海風在街頭巷尾流竄,退了色的紅燈籠掛在樑上,會在這時「哐啷哐啷」的相互碰撞,曖昧似的與風打鬧。但不過一會兒,風盡,聚落又恢復一直以來的寧靜。
正中午的烈陽,還是掩蓋不了小鎮的冷落啊!
直到某個鄰近中秋的夏末夜晚,一切又不再平靜。
N鎮的洋樓再次千瘡百孔,每一個錢幣般大小的彈孔,又綻放著一朵朵艷紅,流出的卻不是鮮血,而是滿溢的愛。
從那段未散的記憶開始算起,王向鵬從沒有離開過N鎮,也不斷的在夢裡搜索著W。
W是來自霧市的小小舞者。靜靜的她,如河岸的蘆葦蕩漾,白皙的臉龐像是沒有蒸散的露珠,純白的露光用最適當的力道抹了一股粉紅,她的憂愁是與生俱來的,她海灣似的脖頸停靠著上世紀典雅的輪船,眼瞳是瓶裡流出最後一滴葡萄酒的形狀。身線從髮絲到腰肢,都是由風雕琢而來,最和諧的美在那讓王向鵬盡收眼底,這一切連陽光都會忌妒。
王向鵬喜歡拍下關於她的一切,有時微風拂過,一片青褐色的落葉掉在她的髮梢,有時她輕輕地一抹笑,有時不安的她會偷偷地流下眼淚。王向鵬總會到她身邊,沒有快門,沒有對焦,就緩緩的撫著她水波般的肩,直到她不再流淚為止。 他們總是彼此最親密的好友。
還在霧市的時候,W烏赫色的長髮早已令他如癡如醉。每當風來的時候,髮絲都為她美麗的生命又添上幾筆完美的線條。情似水,髮亦似水,捲曲的髮尾像從清潭中流出,順著行水的路 徑,輕輕的落在肩旁的鎖骨中。也只有在這個時刻,不安的W才能在風的擁抱下退去心防。
當然,她早已有個名義上的戀人,卻什麼也給不了她的戀人。
王向鵬的心,早已悄悄的認定W為愛人。放眼望去滿屋的白紙,每一篇即將分娩的手稿,也代表了與霧市的奇奇(註1)每一個對視。
迷人又迷茫的眼矇,將是王向鵬最自豪的戰利品。
回想在出發前的夜晚,兩個人相約在剛入夜的霧市
「你的手好冰。」王向鵬輕輕的拉起W纖白的手說到。
一陣晚風吹來,漸漸溫暖的雙手又更黏膩了些。 W沒有回答,用微微上揚的眼瞳,直愣愣的盯著略高的王向鵬看。 夜鶯襯著點點繁星,飛翔在夜空之中,像是戀人狂跳的心臟般拍動翅膀。
惶恐與興奮交織,他們有默契的輕輕放下彼此的手,深怕打破這易碎的微妙情愫,緊接著在W 的一個微笑後,他們才互相打開話題,回到友誼開始聊起瑣碎的日常。
他的目光和表情講述著他是多麼的陶醉於W的傲嬌、她的迷人、她的優雅,以及W帶給他的美妙文字。他痴醉的不只是盯著W雲朵似的雙眼,還有脖子、乳房、全身,甚至連睫毛也是。 當天空從靛藍色變成完全的黑色,兩人又默契的彼此沈默不語。
這時,王向鵬取出一個黃色信封。
這個黃色的信封裡,是他抱持必死決心的自殺攻擊,乘載了他說不出口的所有甜言蜜語與溺愛,還有戀人的繼承權。
W答應在他離開之後才打開信封,並在半百的那一天寄上回信。
這是兩個偷情者的一場豪賭。
相別的彌留之際,W措不及防的往王向鵬身上撲去,他也舉起雙手輕輕的抱著這整個香甜的氣息。閉上眼,W似乎更加用力的鎖緊環抱的雙臂,在無意間,她對王向鵬的右肩深深的咬了一口,W的不誠實與逃避已經順著齒印深深留在王向鵬的體內,當她回過神時,下意識的鬆開雙手,但此刻的王向鵬卻想把她抱緊,直到孤獨的黑夜離去。但一切發生的太快,W推開他的瞬間馬上轉過身子,甚至連有沒有流淚也不願意被他看見。
就這樣,王向鵬更加確信能成為W真正的戀人,也等著歸來後相遇在同樣的水田倒影中。
離開霧市,第一天到這個陌生聚落的王向鵬,百日之旅的他,可以幻想自己是任何人。
1. 選擇當一個過客,跟著風走,從紅磚路出發,土坡不會有起伏,水塘的反光像是一條銀魚的鱗,積落的竹葉會偷偷的在每個踏步中譏笑他,最後的轉彎,在一片重名的墓碑,旅程被眾神畫上了句號。 當然,他不願只是個無名小卒。
2. 在這個七十年前硝煙瀰漫的戰場,他也可以是任何一方的戰士;頂著紅星的軟帽或是白色太陽的鋼盔。只不過,他不為黨也不為國,只為他所愛而戰。為那個只屬於他的奇奇而戰。
有時傍晚時分,站在W鎮木麻黃包圍的道路中央,望向道路的盡頭,他被遺棄在野狗、遊魂和
阿修羅之間,周圍只有下崗返家人的冷漠,以及一波波襲來的粘膩海風。前面海看不見的盡 頭,有一道道白色的浪與金色的沙,穿過成片的綠林,那裡是山橫跨著的霧市,穿入層層的稻田,最靠近山腳的屋簷下,那裡住者全世界最美麗的女人。
不過,他著想是時候回過神了,現在還不是失去理智的時候。
不知多少無盡的夜,思人與邊陲小島拉鋸戰,筆尖與白紙的白刃戰,寂寞與愛人的壕溝戰,王向鵬將真心付給了她,把孤獨留給鏡子;將星空留了W,卻把她的背影給了自己。
但凡W在他的心中有一絲波瀾,紅色的信號彈就曳著長長的尾巴撕破夜空,像是驚人的惡夢, 王向鵬從鬆懈的臥室跳起,提起筆又一次為W奮戰。他害怕自己漸漸淡忘留在霧市裡小戀人的面容。 驚恐中,他努力嘗試記住她曾在心裡激起的所有🗎漾,因為他也深知,無論多麼愛一個人,總會慢慢淡忘那張久未見面的面孔。
「明天我是否依然愛她?」百日中的某日,他將在失眠的夜裡這樣問著自己。
他堅信,同樣的W愛著他。孤島寂寞的洪流,他跟自己並肩作戰,截至目前,終於堅持死守至百日的二分一。
一整夜的思緒難眠,只為等待她的回音
這天,如約定,王向鵬剛走到家門口,一封白色的信夾在門板的夾縫中,隔著0.2毫米摸不出的厚度,好像在預告著一些什麼。
他手拿白色,無神的漫步到還沒熄燈的北山洋樓。
在一樣的窗口下多待了一會,讀著信沐浴在晚霞酒紅色的餘暉中,虔誠的望著洋樓在這種光芒中漸漸變成粉紅色,再變成橘紅色。直到傍晚的夕光再也堅守不住防線,轉身離去。
信中短短的幾行字,模凌兩可的話語,她不是很確定自己再說些什麼,「我們是好朋友吧! 」只用這一句話在字行間闡述友情的定義。當然的,還有她明天依然要愛著另一個迷茫面孔的決定。此刻他與W相隔的距離變得是那麼的遠,她的面孔被畫的好小,記憶中再也追尋不到擁抱時的氣味。
跟著信封底下W署名帶的一顆句點,還有無數的腳步聲。 它們取代海浪的節拍,從黑暗裡四面迫近,接著又一瞬間全部沈寂下來。在沒有任何命令之下,不盡的槍響齊聲傳出。
四射的火光中,北山洋樓再一次的佈滿彈孔。
相隔七十餘年,殘壁之下流出的液體,是血?或是滿溢的愛? 反正在紅色的燈籠照耀之下, 都是血紅的。
同樣紅色的,還有坐在台階笑著的王向鵬。笑嗎?哭呢? 沒有人看得清他臉上的表情。
彌留之際的他,定睛在不知名遠方,有一種說不出來的寂寞。在模糊的視線裡,有無之間殘留硝煙的磚牆,他漸漸忘了W左眼的淚痣。
註1.: Kiki,也被稱為蒙帕納斯的奇奇(Kiki de Montparnasse)。20年代著名的模特兒。曾為超現實主義攝影師曼˙雷(Man Ray)的情人,也是許多藝術家筆下不朽的藝術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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屬於古的、紅磚砌成的一間沙龍。 有血、有肉、有溺愛。 文字不多,想到什麼寫什麼,歡迎一切討論與指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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