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標題文件-10

怪人紀實

早些年在我住的工業地帶，有個怪人會在上下班時間走在八線道還十線道中間的雙黃線上，那是塞滿各式拖板車、砂石車、秤仔車、槽車之類重型機具車輛的道路。怪人阿伯他光著頭、袒露上身、赤著腳，一臉毫不在乎的樣子，穿行在車陣中。地面散發的熱氣和機械運行的吵雜聲響似乎都不影響他的步伐，那種安靜、緩慢的節奏，猶如庖丁解牛的刀鋒一般，劃破了地表。也許阿伯只是一個刀尖，整個的刀身就深藏在大地裡，由無形的巨人操作著。而過著工商業生活的我們，要在很多年以後，才會察覺自己已經死了。但是對巨人來說，那只是一瞬間的事而已。

這條大路後來開通了捷運，因此從路面經過的機會就少了。那是指一般人而言，要我困在地下車廂裡，是有那麼一點拘束。之前遇到的怪人可能也是，外觀只是一個瘦長的年輕人而已，再平凡不過，只是坐了一陣子之後他開始躁動不安，接著從口袋拿出了一張玻璃紙，開始吹氣。說是玻璃紙，看起來像是吃完糖果之後剩下的包裝紙，吹氣所引發的震動像是在做某種實驗。我就坐在他身邊，看著他奇異的舉動，沒有注意到其他乘客正緩緩的移動到車廂的兩側，留下我們兩個怪人在車廂的中間。那些乘客只是因為怕失禮，或者是因為當時還沒有爆發鄭捷事件，所以沒有拔腿逃走而已。就跟我無意間碰到前方女乘客的背包，為了表示歉意而露出了尷尬的笑，卻被誤以為是怪人一樣。其實也的確是，只是沒有被察覺到而已。我裝作正常人的樣子，比正常人更加若無其事的樣子，可能是為了展現我的同理心，所以沒有起身。接著，隔壁的年輕人發出了尖銳的鳥叫，那種刺耳的聲響吸引了大家的目光，車廂內的人們，離得更遠了。

他下車之後，我仍然雙眼無神的坐在原本的位子上，雙肩痠痛。我成為了一個旁觀者，看著一般人是怎麼看待我們這些怪人的，那種情緒有點複雜。那個座位彷彿有結界一般，連續過了幾站都沒人靠近，彷彿我就是那個鳥叫怪人一般。這樣也好，不會有人接近我或者碰觸我。想起從板橋南下，週五下午的車班，我的座位早就被從台北出發的乘客佔走，車廂走道也塞滿了人。有票，卻走不到座位。我默不作聲的嘗試擠過人群，四周圍開始傳來了謾罵聲，男女老少都有，也有人猜測我是持有坐票的乘客，總之我默默的擠到了位子旁邊，出示我的票券，請對方起身。對方起身之後，用他白色棉褲內的下體抵住我的肩頭，隨著車廂的搖晃前後撞擊。我不曉得他是不是圈內人，至少他的綿軟下體沒有腫脹充血。我沒吭聲，他也沒移動位置。看來是買不到便當了，身為台鐵之友的我曾經多次看著便當在眼前售完，那無所謂，我買了車站裡的麵包。於是我就在男性生殖器的反覆衝撞之下，若無其事的吃起了晚餐。那個棉褲怪人，磨蹭兩三個小時都沒有任何物理變化，不是該看醫生，就是心態惡劣。所以他也是一個偽裝的人，用純潔的棉褲遮掩無能，以及身為怪人的現實。

回到捷運上，隔壁的小孩打了噴嚏，噴了滿手都是彷彿迷片末尾，而且他媽的包包裡並沒有衛生紙面紙那樣的東西存在。媽的，妳還配被稱作一位女性，還配被稱作一個母親嗎？於是我從屁股口袋掏出一包面紙，抽了兩張放在小孩的手掌上，擺出一副敬業男優的姿態，彷彿我是那團黏液的主人，剛剛才熱情的展演過一番而已。接著再把那包面紙遞給他的媽媽，希望她不要誤會，我不是想跟她一起用。於是母子兩千恩萬謝的去了，小朋友稱呼我為哥哥，而不是叔叔。其實我只是怕他的鼻涕滴在地上，或者是沾到我身上而已，未必有那麼好心。過去曾經有妹子跟我說，身上有男性的衛生紙，抱歉，是有衛生紙的男性，就給80分。即便不曉得理由為何，可能只是妹子想騙免費的衛生紙用，總之我為了那80分的存在，養成了這樣的好習慣。那個妹子可能不知道，或者說廣大的女性朋友們，比較缺乏經驗的那種，可能不會知道正常健康的青春男性，身上有極高的機率有衛生紙的存在，只是不方便拿出來用而已。

出了捷運站，有個西裝筆挺的高瘦男子，騎著淑女車，後面掛著牌子，寫著「現代の拿破崙」、「數學物理冠軍」，他一邊等紅燈，一邊原地高速迴轉。等到綠燈一亮，他就飛射而出，在地上留下一道煙塵。我看著那道煙塵，感到雙眼無神、兩肩痠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