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標題文件-13

2022/09/16閱讀時間約 4 分鐘
本土意識
我和四哥住在同一條街上,我家是公寓,他家是透天,都是軍眷搬出來的。只是他的是國民兵,我的是帝國軍。這附近住的人家沒有什麼特殊的,到處都是粗糙水泥柱和生鏽鐵絲網圍起來的雜亂草地,再往遠一點的地方走,那時我們未來要就讀的學校還沒有建成,只能看到一片一片的甘蔗田,偶而還有ㄧ些被隨意棄置的垃圾。那時還沒有實施垃圾不落地政策,晚上總是得走個五到十分鐘的路程到垃圾子母車去棄置垃圾,那是兩台沾滿各式髒汙油垢的子母車,偶而會因為站得太近而導致油汙上身,回家後蹲在浴室內用肥皂努力刷洗腳腿就成了難忘的回憶。
有的時候丟完垃圾不會直接回家,而是走出街區、穿過幹道,進到機場裡。機場附近排班的「榮車」像貪食蛇一樣繞了一圈又一圈,還沒上工的司機窩在對面的福利站裡頭喫菸打牌,有些則是閑散零散的把車停在幹道旁,脫下藍色上衣露出白色吊嘎,一邊看報紙一邊把腳掛在車窗上。也有一些正在整理生財工具,雞毛撢子舞來弄去,雨刷架起,腳踏墊就掛在機場矮牆上,或是借用路邊行道樹甩打除塵。路的另一邊有許多小店舖,吃食、修車或是貼玻璃紙,那是用刮鬍刀刮除多餘的咖啡色玻璃紙的年代,機場的隔熱紙也是咖啡色系,搭配米黃的地磚,以及機場內獨特的氣味,整合成符合那個年代的氛圍。我們並不是每次都會走進航廈內吹冷氣,雖然那時我家並沒有安裝冷氣,只因為覺得那些搭飛機的人具有一定的身分地位,下了飛機之後總是搭計程車離去,和我們是不一樣的人,因此多數時候我們都是站在有著白色龍柱裝飾的天橋上看著飛機起降來去。其實長年住在機場旁的我們,光是用聲音就能夠分辨飛機的大小以及是起飛或降落,看著那些有著不同彩繪的飛機尾翼,心中卻還是有點激動,尤其是看到陌生的外國飛機的時候。但是在我認識的人裡頭,並沒有任何人從事機場相關的工作,同學們的志向中也不曾出現過機師空服地勤之類的字眼。可能我們自慚形穢,總覺得那是一種「高級」的職業,和我們不同。
在上學的途中,會經過一排明顯高級的房子,不過外頭有著略高的白色圍牆和鐵絲網。不同於軍眷們用的灰色水泥塗牆和紅色斑駁鐵門,那排房子用的是不鏽鋼白鐵門,聽說裡頭還有游泳池和網球場,有時也會傳來成年男女玩鬧的嘻笑聲。我、四哥以及一眾屁孩們有時會因為好奇而企圖窺望裡頭的神祕景象,但總是不得其門而入,只能揀拾地上黃熟的檳榔子,嚷著要去賣給中藥行,對這房子裡的住戶來說,檳榔顯然不是拿來吃的東西。在這條路的對面,一樣是高牆配鐵絲網,感覺卻冰冷嚴肅許多,牆面是貼石子的工法,色澤灰暗藍綠。巨大厚重的鐵門後面有著迷彩荷槍的衛哨,有時我們會騎著腳踏車繞過外頭的拒馬,嬉鬧著騎到門前,隨後衛哨就會拉開一到只露出眼睛的鐵窗,揮揮手叫我們離開。下午我們放學的時候,許多大媽會騎著車從裡頭出來。門的後面有些什麼,但是我們一點也不感到好奇,從來沒有人問起,也從來沒有人談到,那畢竟是在戒嚴的年代。那是有著低矮平房、綠框紗門的年代,我們經常和同學闖入被水泥柱圍起的空地裡,放炮、抓蟲、打棒球,有時也會到機場航廈旁的空地做這些事,大約有一半以上的機會會踩到紅螞蟻窩,然後就在夜幕低垂之前,帶著小腿上紅腫癢痛的斑痕回家。
在街區的另一頭,是另外兩條更大的幹道,從這座都市的主動脈分離開來,一條通往我們這個鄉鎮的繁盛區域,另外一條通往由無數管線和煙囪組成的工業巨獸,巨獸吐出的氣體瀰漫在空中,鐵鏽和各種化學製品的味道。板車、槽車、貨櫃車以及各式重型機具不斷進出,巨大的天車矗立在遠方,這是一個沒有夜晚的地方,三班制的工人不斷輪替生產,產出鋼條、鋼捲、鋼片、鋼板等工業產品。這條幹道就是我們遊玩的界線,沒有大人的帶領,我們是不能擅自跨過這條道路的。大人們甚至會說:「不要做工。」不當工人,就不需要進到四十幾度以上的廠房內部,也不會被噴濺的鐵水弄傷,更不會被設有防呆機制的機械不合理的壓死。
不合理的東西當然不是機械,而是人。我和四哥都沒進廠區,應該說,認識的人裡頭也沒人進去,但我們都還是一樣被壓榨。或許我們不該生為人,而是該當一隻社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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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寫這個,連我太太也不知道,她知道了之後說:「你還有什麼事瞞著我?我有在裡面嗎?你什麼時候寫的?」寫這個是利用工作閒暇的時候寫的,人物是用現實事件去交織出來的,其實是沒辦法直接用連連看的方式去對應到現實的人物身上。然後,我其實也沒有要刻意隱瞞,只是沒有特別想要說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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