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遠的呼喚（一）｜執之屋｜收藏家系列
我怕黑。
但伊達跟我說，人是不可能害怕黑的。我們都誕生於黑暗中，母親羊水的味道、心搏的呼喚，黑暗於是充滿期待。像我喜歡躲在半開的衣櫥深處，等伊達走來嚇她一跳那樣。
我想，因為有微光透進來，黑暗才不可怕。我喜歡微光踩著塑膠拖鞋、發出軟軟步伐的細碎聲。伊達永遠知道我躲在哪裡。
而我永遠記得她的腳步聲。
「我就開門見山地說了，網路呼喚大廈的傳聞是真的，監視器影像沒有被動過手腳，但那很明顯是犯罪。」
自從在執之屋認識了眼前這個裝扮特別隨意（乾淨但寬鬆的白色汗衫與亂翹的髮尾，好像他只是下樓買菸）的中年調查員、莫名其妙成為了朋友之後（偶爾會約喝酒聊天的那種），他已經是第二次不請自來地出現在我家門口——過去幾乎不可能有人來拜訪的淨土。不曉得什麼緣故，他好像沒有再去執之屋了，可能店主人處不來吧。
「你的意思是，那些人真的憑空消失？」
「排除監視影像作假的可能性後，是的。」
「那是靈異吧？」
「那是犯罪。我們已經鎖定辦案手法、管道，只缺證據。」
「警方這麼厲害啊......。請問，為什麼專程來告訴我這些？我只是個寫小...... 寫東西的。」
「我確定你跟這起犯罪無關。」
「嗄？當然無關啊！」
「所以我找你說話，老實說，我困住了。」面對這個風一樣的男子突然的示弱，我竟然感到一種無法拒絕的羞愧，至於羞愧什麼，大概是我前一秒居然想拒他於門外的念頭吧，這傢伙肯定就是那種...... 在女人面前特別吃得開的類型。
「那...... 進來再說吧。」我這才放他從窄小的玄關換鞋、踏進我幾乎一塵不染的木地板。
「歡迎光臨！悟衡先生要喝熱茶還是冰茶呢？」阿極熱情地問。牠算是我的智慧型管家，只有影像沒有實體，至少目前為止，在生活起居方面，我還是寧可親力親為。（當然，如果我財力雄厚大概就不會這樣想了。）
「不用了。你先請坐，看看這些人，你有什麼想法？」他打開手機投影功能，厚厚一疊發光的數位資料浮出手心，然後放到我桌上。
我暫停倒茶的動作，遲疑了一下，還是斟滿了兩個杯子，才坐回書桌前，順手闔上我作業到一半的電腦螢幕。
「...... 你看到什麼？」
「你等一下。」眼前清一色是某個叫做晶毬量子研究機構的員工資料，仔細看，描述間還參雜許多註解、以及錄音檔案。
「這些都是你加上去的？」接著是一陣沉默，他大概覺得我在說廢話吧，好討厭啊為什麼要給外行人看這些呢？
「你可以聽聽看他們的聲音，總之不用想太多，直覺告訴我你注意到誰就可以了。我沒有寄望你找出嫌犯，只是想跳脫陷在其中的視角......。我一直覺得，這個研究機構看似是個透明的毬果體，其實到處都是死角，隱藏在展開的表象下方，但這一次，我怎麼繞都看不見。」
「照你形容，這個機構應該是個很漂亮的建築物嘍？...... 喔，你只是比喻吧。」見他又沉默，我只好自暴自棄自問自答。
然而，事情沒有預想中有趣。
這些人除了看起來是很厲害的科學家之外，從長相到生活概況，都是極其平凡的一群人。甚至可以說，是一群除了研究，沒有其他特殊內容的人，可見從事研究工作，如果沒有某種執著甚至使命感，大概也不會投入其中吧。
我把這些粗略的感想告訴他，聽起來像是繞個圈子說：我沒有任何想法，要激發靈感的話，你找錯對象了。
「除了兩個協助行政事務的新進人員，全數研究團隊成員都在這裡投入了大半輩子的時間，這讓我們的質詢毫無進展，他們沒有刻意包庇誰的跡象，也沒有隱瞞什麼，最奇怪的是，對於他們在做的研究成果與價值有一致的信心。」
「這很奇怪嗎？」
「這當然奇怪。」他看了我一眼，大概覺得我這樣沒有進入組織與人共事過的人不會懂吧，當然這是我自己又在胡亂猜測別人的心思，但我幾乎可以肯定他根本不是要來問我的意見，只是想找個人說話，就像我用文字釐清思緒那樣，想到自己被這樣使用，我就不只是自暴自棄，而開始不耐煩了。
「那你要不要乾脆說說你目前的結論呢？或者詳細一點告訴我鎖定這個研究室涉及犯罪的原因？」
「我們沒有證據，但目前能做到將活人瞬間傳送到特定空間的，只有這個研究室有相關技術，儘管他們矢口否認達成此事的可能性，但目前除了繼續調查他們，已無計可施。」
「甚至放了竊聽器？」我指了指立體投影當中幾個錄音檔，果然，他沒有回答。
「那是你對我們搜查的想像。就這樣告訴我你對這個研究室的想像就好。」
「想像...... 他們的目的嗎？犯罪動機？」
「什麼都可以，然後我就離開，不打擾你那麼久了。」他竟然露出頗為真誠的歉意。
「......那，我就隨意了，請包涵。」我瞄了一眼從轉角探出頭來注視我的阿極，牠趕緊又躲回去。
「回家的感覺。」
「嗯？」
「報導說，受害者們彼此沒有任何關聯性，都是在拿出鑰匙開門的時候消失的吧，如果這是刻意的犯罪，那這個回家的瞬間代表什麼？啊，如果...... 技術上必須透過鑰匙或鐵門才能達成傳送的話，那我就不知道了。」
「嗯...... 不是鎖門，而是開門沒錯。...... 請繼續。」
「如果...... 回家這個關鍵詞正確的話，那觀察每個研究員回家的動作是否可行呢？或者...... 跟他們同住的人。」
「換言之，你不覺得這是為了研究數據或勒贖利益而犯下的集體罪行？」
「啊！對喔有可能耶！一般來說是這樣吧，哈哈...... 我怎麼沒想到......」
「所以我來打擾你了，真不好意思。」
「啊，所...... 所以？」見他突然起身、向我重重點了個頭，我才意識到談話接近尾聲，我連忙也站起來、禮貌地問他：「話說，夫人最近還好吧？」
「嗯？怎麼？」
「不，上次聽你說...... 你家太太好像身體一直不太好......」
「喔，老樣子。」他迅速穿好鞋，貼心地側身朝阿極揮揮手，牠果然也用兩倍的熱情揮回去。打開門，他才像是想到什麼該說的話，也對我禮貌致意：「謝謝你的問候，我會轉告她。嗯...... 這樣突然跑來真的很冒昧，先這樣了。」
「啊......」不等我說什麼，他就風一樣的消失在轉角了。
阿極
冰塊留言板
照片是我家阿極。
離開學校前，一個聰明又調皮的導生送我的、和好的禮物。
從此以後，牠就是守護我的家人了。
這個故事是為阿極寫的，還有那個其實很溫柔的孩子。
將自己的娃娃送給老師，是怎樣寬闊的胸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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