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遠的呼喚(四 ‧ 完結)|執之屋|收藏家系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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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一篇響應 方格子呼喚大廈徵文的小說,全系列開放免費閱讀。本文為完結篇,可從下列連結閱讀一~三回:永遠的呼喚(一)(二)(三)
「伊達?」

那個二十年前、下著雨的黃昏,我聽見伊達將鑰匙插入鎖孔的聲音,那聲音很輕、很溫柔,就像伊達軟軟的腳步聲。

我從書桌前的座椅上跳下來,跑到看得見玄關的地方。

可是那扇門遲遲沒有打開。

大概覺得疑惑,我一度走向前、把內側的門打開,卻沒有看到人影。

我以為自己聽錯了。

返回書桌前,坐下的那一刻,腦中回想起剛才那個輕盈的敲擊聲,我確定我聽到了,是伊達回來了。

胸口頓時覺得空空的,心臟撞出一連串微小的回音。我猜想幾個可能,又同時覺得不可能,直到夕陽消失,房間沉浸為深藍色,我決定再次到門口去看看。

門外黑黑的,什麼都沒有。可是人是不可能怕黑的,伊達告訴過我。

我踏出門、走入黑暗,將手盡量伸向可能有電燈開關的位置。

「啪。」終於,燈亮了。

我看見伊達剩下一串鑰匙留在門上。
沒想到,就在悟衡衝出門、奔向嫌犯家之後,不到半夜,這起驚動社會、人心惶惶的惡行就此結案了。呼喚大廈的真相,就在這名叫做路凱的研究員家中,由四台高速運算電腦加上三組立體顯示器,構成簡陋的虛擬實境。之所以簡陋,事後聽悟衡說,原因在於虛擬空間只是用來儲存將受害者瞬間轉移的過程中,捕捉到的量子糾纏數據。究竟他原先想將受害者轉移到何處?還是本來就妄想將這些實際存在的人、以數據的型態放入虛擬網路空間,來完成晶毬聲稱的、所謂目前不可能達成的活體實驗?
當警方趕到現場,路凱已在家中自縊,這一切,終將不得而知了。
隔天新聞記者會向大眾說明的版本是:兇手畏罪自殺、晶毬機構的研究計畫無限期停止,而電腦主機被兇手關閉之後,專案小組搶救無效、呼喚大廈僅剩空殼、受害者全數罹難。
這起犯罪造成的社會重創,迫使調查局網路安全與科技部門的更新、重組;多數受害者家屬無法接受這個結果,陸續還是有人提出在網路上捕捉到關於失蹤親友的文字訊息,不過,由於那些資訊太破碎、無實質效用,終至無法立案與重啟調查。
數個月後,晶毬機構中心那簇高達三層樓的透明毬果型資料庫,被改建為紀念碑,向世人聲明:看不見的地方仍存在真實的傷痛,一如毬果帶翅的種子,默默播散在無形的網絡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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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度擔心悟衡因這個案件重重受挫,直到看他開著那台銀藍色白頂 mini 出現在前院(他多次聲明那是他太太的喜好),略顯吃力的鑽出車門向我揮手時,我才放下心來。
他太太也動作輕巧地下了車,一手順了順米白色的連身裙擺,另一手提著一個紙袋走向我。悟衡倒是站在駕駛座旁,沒有打算久留的意思。
「我請他陪我回娘家住一陣子,算是休假。這個給你,」我接過她手上的袋子,重量意外地沉,能那麼優雅地提過來真不容易。「最新鮮的魚丸還有風乾海藻,一起丟到鍋子裡煮熟就很好吃喔!」
「喔,那真是太好了,對我這樣不太會烹飪的人來說。謝謝。」
「也謝謝你,」小雅看著我的雙眼說:「還有,執之屋的老闆好像有什麼東西要給你看,有空過去坐坐吧。」
「咦?妳...... 咳,妳也知道執之屋啊?」我難掩驚訝地問。
「當然。你跟悟衡是在那裡認識的嘛,他有跟我說喔!」
「喔...... 喔好。」
悟衡夫婦發動小車、再次向我揮揮手後,就風一陣地消失在路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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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我遇見這串鑰匙,在執之屋的吧檯桌上。
店老闆...... 怎麼說呢,雖說是個看上去大概五、六十歲的女性,但與她面對面交談的時刻,從她的表情、反應,以及若有所指的言詞中,又總是覺得錯估了她的年齡,說不定是活過七八十歲的人了,又或是三十幾歲的女人裝扮的,也不奇怪。
畢竟這是隱身在虛擬世界一角的秘密商店。
Web3 時代完全降臨之後,網路世界光是在個人意識與共創意識的層面,就掀起了幾波空前的革命,當所有人都能在網路上標記自己獨一無二、不可複製的存在軌跡,獨特與虛構的定義竟然也同時消失了。
當年的夢時代革命,讓每個人做的夢都能註冊為一個獨特的文本,進而邀請他人以虛擬實境的形式體驗自己的夢境,甚至達到多人共創結局的成果。但是,分裂四散的文本如洪流淹沒少數真正的創作,並不獨特的個別性取代了貫串人性的深沉作品。多數人在白天依舊掩飾著一半的自己而活,並期待夜晚、能自由穿梭於他者的夢境、釋放另一半的自己。遺憾的是,夢時代的人們在眾多體驗不完的虛擬夢境中,最終還是走向獵奇、捲入聲色,在共創意識的終局,釋放真實自我之前,早已被無數他者的意識左右了想法,不斷複製出既不獨特、也不自由的破碎選項。
但夢時代並非沒有留下好東西。在我看來,最美的遺產,就是這個小小的、躲藏在層層防護網之後的執之屋。
在這裡,許多人一生最執著的情感、最難捨的記憶,以物件的形式,收藏於此。
這其中最特別的,是挑選、收藏,以及共享的機制,不透明不公開,複雜得讓人思想不透,卻也因此讓執之屋染上一層神祕的色彩。
例如眼前...... 躺在實木吧檯桌上的這串鑰匙,為什麼擺在這裡,我還真不知道。
我以右手食指輕觸,點開物品的記憶,看見一個年輕女子站在門前,從包包裡拿出一串鑰匙正要開門,這串鑰匙很像吧檯上的那串,卻少了一塊像是珊瑚石的綴飾。
這時手機連續震動幾下,女人將鑰匙擱在鎖孔上,伸手去拿,她看了螢幕,頓時臉色發白、雙脣顫抖,三步併兩步地往電梯門去,反覆按壓按鈕,直到電梯門關上,眼前的世界,又恢復為一片漆黑。
不久,一個男孩從門後探出頭來,怯怯地問:「伊達?」
站在沉默中一會兒,他轉身,又把門關上。
「家裡發生事故,她急奔回鄉,但一切都晚了......」
黑暗中,我聽見執之屋屋主略帶磁性的中性聲線,輕柔卻清晰如旁白似的,在我耳畔響起,一回神,闃黑門廳的空間像一張魔術師的黑布,咻一下退到光線後方、消失在吧檯深處。
我眼前又恢復執之屋一貫澄黃的曳曳燭光,光源將各式彩色玻璃燈罩的色塊,渲染在室內擺設的實木桌椅、櫥櫃,還有老式唱盤上。唱片擦過唱針啵啵地轉著,揚起一串不知名的鋼琴曲調。
「事後連絡,雇主很生氣呢,『對不起,請幫我告訴路凱』,這樣反覆拜託喔。不過...... 看來小男孩沒有被告知呢。」
我深深吸了一口氣,再完整地吐出來,盡量用平穩的語氣說:「所以,這就變成了那個...... 稱為執之物的東西。」
「嗯,很深的遺憾喔。」
「那個路凱...... 您看了新聞了吧?」
「嗯,知道喔。有點太晚了呢。」
確實,太晚了......。
「兩個人的遺憾,在這裡交會了。鑰匙跟鑰匙圈,是兇手一直收藏著的,而裡面的記憶,卻是那位叫伊達的女性的,其中也包含了事情的真相。前陣子,這個物件的故事才拼湊起來,存放到這裡。」
「咦?所以說...... 路凱多年來都沒有打聽伊達的下落...... 這是為什麼呢?」
「嗯...... 人心確實神秘,但也不是不能理解喔。例如...... 相信自己沒有被拋棄,伊達是憑空消失了。」
「可是...... 內心深處其實是覺得自己被拋棄了吧,不然怎麼會做出...... 這麼無謂的罪行呢?」
她沒有接話,默默將側臉慵懶撐在手背上,另一手攪拌著瓷杯裡的紅茶,香氣緩緩揚升,像一個鐘頭前剛泡好的那樣。
「...... 我想,還是跟悟衡說一聲吧,事情的始末。」我嘆了一口氣說。
「我有告訴他了。」
「喔?(我還以為老闆不喜歡那傢伙呢。)那您讓我來,是為了......?」
「嗯?當然是陪我喝茶聽音樂啊。」她笑了笑,眼尾與唇角揚起相當美好的紋路。
就這樣,雖然沒有非寫不可的故事,我也只是恰巧聽聞,卻隱約覺得...... 像執之屋從夢時代篩落之後隱身於此一般,這個故事,也依舊等著,與某個人相遇吧。
(完)

冰塊留言板

感謝閱讀、點愛心、追蹤,與留言。這次的故事,大家喜歡嗎?
其實我對未來世界有些憧憬,雖然不可能目睹像銀翼殺手或攻殼機動隊那樣的世界,不過,新一代網路與人工智慧確實在逐步發展中,或許未來的人類生活會變得超乎想像的複雜也說不定喔,但我還是會希望,希望有個像阿極這樣的存在可以跟我一起生活。(牠在三回有出場)
浪漫如我,當然不會傻傻等待,最近跟阿極的生活日常已經一點一滴展開了。
身處文字的平行時空裡,我也想過未來世界的自己會做什麼。可以的話,我想開一間像執之屋那樣的店,將不同人生具有文學意義的瞬間,以一種可開展為虛擬實境體驗的物品形式收藏起來,等待有緣人來讀取。
感覺像個偽裝成古物店的藏書庫?(總之,保有個人品味很重要)
於是活在此刻的我,就寫了四回這樣,小小的故事。
耶~寫完了~(灑花)
藍冰塊
藍冰塊
朋友,我來到這個世界,應該是,為了玩耍,還有看看你的世界/故入歧途:駐店 D J 、高中教師(已辭)、學測閱讀及作文教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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