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星期三早上8:50時,一切依照羅懂要求,我提早十分鐘抵達了預定清潔的工作地點。
我騎車由市區前往市郊,離開市區後轉入一條河堤旁的小路,一路上所見都是父母年代加工出口區的廠房和稻田。我覺得奇怪,為何我們國家的工廠總是蓋在農田旁邊,是因為「排放的廢水剛好可以為稻米增添風味嗎?」
我騎在這條彎來彎去的小路上,總覺得永遠在道路左邊緊挨的鐵皮屋和右邊一整片寬廣稻田對比之下,非常違和。我不禁覺得自己有一種「分隔帶領猶太民族前往應許之地的摩西和埃及追兵的那片紅海本身。」
其實,我有一點點自卑。我的學歷跟環境讓我沒機會多讀書,所以夢中會出現很多的細節我都不知道,還得事後去網路查。但是摩西我很熟啦,什麼騎士啊、公主啊、抓寶啊、組隊啊,神話傳奇、精靈、矮人等⋯⋯只要遊戲打得夠多,什麼沒遇過的?但是我就是幾乎不曾做我打遊戲中那些奇幻的夢。想想,我的夢裡出現的那些元素,可能比我的日常還要現實⋯⋯
我在一條道路的九十度轉彎處停下,比對門牌後,站在清潔地址的大門口前。這門口剛好被位於轉角尖端處兩棟成九十度角的淡綠色鐵皮廠房被包夾,這棟建築物的右邊緊黏著其中一棟鐵皮廠房,左邊則平貼另一座鐵皮廠房。我細看公寓左邊邊緣與鐵皮廠房交接的九十度角處,發現縫隙裡的鐵皮廠房繼續向內延伸,看不見盡頭。這棟公寓剛好是兩棟鐵皮卡住,而借用其中一座廠房的土地作為一樓的進出口。這是雪莉在電話中提到的。羅懂告訴她,這棟五層樓的窄小公寓所佔據的土地是被兩座成九十度的廠房(土地)持有人包夾產權不明的畸零地,在彼此爭奪產權許久之後,決定由其中一方土地佔用較少的地主出錢蓋了現在這座公寓,而租金收入則由兩家平分。以前都是說了算也沒什麼白紙黑字,到了現在下一代接手,要說誰真正完全擁有收租的權利也已經不可考了。
在等了十五分鐘後房東還未出現後,我靠在公寓門外牆邊那個九十度的角落,這給我很大的安全感。不管委託人從哪裡出現我都看得到。
這樣,我可以繼續先反芻一下我昨天做的那個宮崎駿的夢。
從我十六歲升上高中夜校之後,我就再也不會起床時忘記昨晚所做的夢。
我開始意識到這不正常,是在同學聊起做了春夢,但早上卻什麼也記不得的這件事。同學講到這件事就超不爽,
「每次一到重點之前我就醒了,幹。每次的,搞得我超不爽,再給我幾秒嘛~然後啊⋯⋯」
「幾秒?這麼遜?⋯⋯然後勒?你自己跑去解放?」我問。
「幹,都忘了啦,是要解放什麼啦!如果想起來的話我是可以再來一次⋯⋯」高中男同學露出了青春期男生那種男生才懂,女生勿近的猥褻笑容。
「怎麼可能,」我說,「我每一次都記得。」
「每一次春夢?都有夢遺喔?」同學說:「爽喔。」
「不是春夢,是『每一天的夢』所有的內容。」我說。
沒有一個同學相信我,但是在我連續一個星期報告我的夢之後,沒有人覺得厲害。他們只覺得:「有夠慘,你一定睡得很不好。」
在我發現這件事之後,我就開始有點認為自己是特別的。不過這種特別沒什麼用,它也不能讓你賺錢,又不是預知夢。我今年二十四歲,要不是認識雪莉進入清潔業,我可能也找不到什麼像樣的工作。尤其,在遇到羅懂之後我才知道,自己要說有什麼特別的,就是「特別」沒用。
不然,怎麼會被這種人欺壓?
二十五分後,委託人出現了。剛好,我把我的夢複習完畢。反正遲到照樣計時,我也不吃虧。委託人是個五官深邃,皮膚黝黑,年紀跟我差不多的女生,應該是原住民吧。她跟一個穿著運動短褲個子非常高,看起來像籃球員的男生一起出現,應該是她男友吧。我們不只做清潔,而是從見面那一刻起,就要先觀察你的客戶,了解對方是什麼背景、難不難搞,主要的問題點跟在意的點在哪,喜歡與你互動還是討厭被打擾⋯⋯這些都是羅懂要求的⋯⋯
我不得不說,雖然他很討厭,但他確實是懂的。他其中一個討厭的地方在於,跟客戶爭執時他老要我們迎合客戶,檢討自己,但他又老是跟客戶吵架。
她簡短地跟我道歉後,拿著鑰匙開了門。一進門就是一道牆,我們從牆右邊上樓梯再左轉,經過了極窄只容一人經過的樓梯走到了三樓的其中一間房間,那兒就是我清潔的雅房。
一開了門,雖然已經從照片中看到這將是一場硬仗,但是門後的景象還是令我倒吸了一口涼氣。
我看著這不過七坪的雅房室內,心想:「這可以成為我清潔生涯的代表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