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竟遊戲》003

　　在老藤市的街頭飛馳，電動機車的輪轂電機，不帶聲息地掠過馬路，騎進較為偏遠的工業區。

　　荒涼的街景，稀疏的人影，儘管今天是上班日，但已經進入正常上班時間的工業區街頭，除了大型貨車呼嘯而過之外，也只有像陳諒言這樣的自由人會現身在這條路上。

　　妥善保養的柏油路一路延伸向前，他在全罩式安全帽下，暗暗望著綿延的道路不斷向後飛過，貼地飛行的電動機車，卻沒有辦法將他的思緒再度帶向遠方。

　　這世上還有比《未竟止境》更遙遠的地方嗎？一面這麼想，不知不覺間他已經來到了指定投遞地點，一位年輕女性已經等在那裡，倒是讓陳諒言感到有些始料未及。

　　就他從前的經驗，「止境搬運手」送的貨因為內容通常很有爭議，鮮少有年紀這麼輕的女孩子來接貨。遇過的客人當中，若不是有些滄桑，就是渾身江湖氣——像眼前這位小姐一樣看上去清爽且純粹的人，可真沒有見過。

　　「請問是『止境收貨人』嗎？」

　　他也不脫下安全帽，打開電動機車的置物箱，從裡面取出一個用黑色絕緣膠帶結結實實捆住的方形小包裹。

　　遞給對方時，他又不禁短暫地發了一會兒呆。

　　纖細的腰肢在剛剛好的短T之下小露白皙，合身的舊牛仔褲掩藏不住妥善鍛鍊的柔媚曲線。有精神的短髮堪堪貼齊耳際，而那雙明媚的雙眼，似乎有著太陽也壓不過的閃亮繁星。

　　接貨的女孩有著稍嫌陰鬱的表情，但如果是這樣的美人，不快樂的模樣會被人形容為冷艷的底氣，直到陳諒言偷偷在安全帽底抽了一口氣為止，他才明白剛才被這看上去與自己年紀相仿的女孩弄得忘記呼吸。

　　「你的聲音……」也不責備他的凝視，女孩那雙鬱結的眼底似乎閃過了一絲水凝，「果然很熟悉。」

　　「畢竟都是《未竟止境》的玩家，會讓『止境搬運手』送貨的，有幾個熟面孔也是很正常的。」

　　陳諒言強作鎮定，用輕鬆的口吻掩飾著他的震驚，「不過我也是專業的，止境搬運手不會過問貨物，也不會過問買賣雙方的身分。」

　　「更不會問目的，這我知道。」在黑色瀏海之間，短髮女子的雙眼和語調一起閃爍了一下，「那……東西給我吧，初獅你可以走了。」

　　本來正準備交到她手上的方盒子忽然縮了回去。

　　「壞規矩了。」陳諒言的語氣裡有了難以形容的冰冷，「妳有千萬種理由，都不應該揭露搬運手的身份。」

　　話說完，那大男孩重新跨上機車就要離開。眼見這位「送貨人」竟然如此決絕，那本來語調輕細的女孩也有點急了，「等一下，《未竟止境》都已經不在了，沒必要這麼計較的吧！」

　　「對我而言，規矩就是規矩，承諾就是承諾。」突如其來被喊出遊戲名的陳諒言表現得不溫不火，「無論在遊戲裡外，人總有一些部分是連結到最真實的自我。如果我在《未竟止境》已經結束營運之後就可以不遵守規定，那麼在遊戲裡面的我，就是虛偽的。」

　　「不要！拜託你！」女孩的聲音開始從急切轉變為慌張，「我有請賣貨人計算好發動時機的，初獅！馬上交給我，不然的話——」

　　「不然的話，怎麼樣呢？止境搬運手只要任務失敗，按行規就是要立刻把貨帶到『湮滅地』處分掉。」陳諒言哼地一聲甩開女孩的手，「老藤市這裡我送的貨並不少，離這裡最近的『湮滅地』當然也很熟。妳既然知道我是『初獅』，應該更知道——我向來信守然諾，搬運手當中，我也算數一數二。」

　　「我不知道送貨的人會是你！」短髮女孩甚至開始扯開喉嚨大吼了，「快點離開那個貨，算我求你了！」

　　然而陳諒言已經扭開了油門，任由輪轂電機帶離那個令他頭疼的聲音。

　　「只有漂亮也沒什麼用嘛。」他在安全帽下深深地嘆了一口氣，這都是今天醒來以後第三次嘆氣了，「剛剛一瞬間為她神魂顛倒的我真是……」

　　然而在他腦中的胡思亂想並沒有持續太久。

　　陳諒言感受到自己的胸口似乎狠狠被撞了一下，那力道來得是既突然又刁鑽，且威力大得令人不敢相信。

　　世界忽然變得十分安靜，他感受得到自己騰空而起，心愛的電動機車捨棄了自己，獨自碎散在眼角一隅，而他唯一一件想明白的事情，就是自己正在半空中天旋地轉。

　　很沉重。

　　腦袋像是被什麼籠罩住一樣，耳朵聽不見，視線也有些模糊。

　　似乎也來不及感覺到痛。

　　是被大貨車撞到了嗎？沒有車輛接近的實感，直到他落地翻了兩個跟斗之後，還是沒想透自己經歷了什麼。

　　一切都是從胸腹部那附近發生的，陳諒言試圖移動他的左手，看看麻痺的半身究竟怎麼回事。

　　但迎上他的視線的，只是一條空虛的斷臂。

　　「嘎……呃……」

　　不敢置信。

　　前不久還好好在那裡的左手，上哪裡去了呢？

　　混亂之際，女孩的尖叫聲又一次鑽進了他的耳裡。

　　「初獅！那是炸彈啊，我要你趕快給我趕快走的！」她哭喊著：「我是想死，但絕不會讓你死的！」

　　炸彈？原來是這麼平常的貨啊——陳諒言快要失去意識的腦袋裡，想的還是止境搬運手該想的事。

　　「完全復原術！」

　　在視野完全變黑之際，只有女孩的這一聲吶喊，掠過了他逐漸微渺的生命之火。

　　而後，世界又一次完全沉寂。

　　彷彿是關機的VR頭盔一樣，沒了半點聲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