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來臨,熱了大半天的溫度總算開始有一些降落的跡象。
卸下沉重的背囊,宇捷疲倦地倚靠在一棵光禿禿的老樹下。沾滿泥漬的破衣衫被汗水浸透,牢牢貼著粘膩的皮膚,用來擦乾裂了幾條縫的黑框眼鏡,還能擠出少許黃水。
重新戴上時,視線因多出來的紋路而有感不適,但也無可奈何。這副擱置在抽屜多年時間的舊款眼鏡,可千萬不能壞得像上一副那樣!否則他真不知該用什麼來挽救自己失靈的雙眼。
接過正銘遞來的水瓶。他先喂可兒喝下幾口,接著如鯨吸牛飲般的猛灌一大半。
同行的其餘人也一樣累得喘大氣,特別是扛了不少東西身型又肥碩的肥榮,從剛才就一路喘個不停。也多虧他,大家才得以有了暫時歇息的機會。
“先休息30分鐘。”下完指示,菲宏仍然警惕地一直觀察周邊環境,不敢鬆懈。
阿芬掏出幾顆從路上摘來的果實,分別發給所有人補充體力。欲前往隔壁城市,目測還需走上一段時間方能到達,因此大家格外珍惜剩下的糧食,沒敢吃太多。
知曉貪吃的肥榮急需大量食物進補,她只取一小瓣果肉就把整顆遞給他,深怕他會因為攝入量不足而體力不支。見此,貼心的小聰也主動向她獻出幾瓣。
“芬姐,我的也分你一點吧。你這幾天費了很多力氣,也沒怎麼吃東西。”
阿芬沒有拒絕,只是略帶羞澀地望向別處,裝作不在意地取過果肉。一股曖昧不清的氣息從兩人的互動中隱隱飄出,一下就引起愛看熱鬧的明仔注意——“體貼的暖男就是厲害,連母老虎都能拿下。欸阿芬,你是不是在照顧小聰的時候,不小心動了凡心呀?”
“你不說話沒人當你是啞巴!”她怒瞪他,轉身挪到遠一點的角落。
“有人害羞咯,嘻嘻。小聰,原來你喜歡阿芬這種性格的女生呀?”他轉移目標。
“我……我……”小聰一下漲紅了秀氣的臉蛋,死命啃果肉。
“明明都是11歲,為什麼你們可以學大人談戀愛,我卻什麼都沒有?唉,我真可憐……”明仔是基於無聊才故意找些話題聊,奈何沒人搭理他。趕了一天路,大家只想好好休息。
昨晚簡單收拾後,他們連覺也沒睡的便火速搬離木屋。最擔心的事果然還是發生了!自從三天前闖入一位不速之客後,其他大人也陸續開始出現在木屋區,來勢洶洶。
一夥人拼盡全力斬殺,設下的陷阱也紛紛派上用場,成功擊敗了敵人。同時他們也清楚明白此地已不宜久待,現場留下的氣味還會引來更多大人,唯有忍痛離開。
補充完體力,眾人馬不停蹄地繼續趕路,想趕在天黑之前找一個落腳的地方。
中途,宇捷將背囊交給身材魁梧的正銘,由他負責扛兩個人的物品,自己則背著累得走不動的可兒前行。雖然正銘的力氣很大,可身上的兩個背囊還是令他倍感吃不消。
走著走著,他很自然地落在了隊伍的最後面。與此同時,一直緊緊跟在菲宏身後的明仔忽然轉過頭,用一種奇怪的眼神盯著他看,表情既像是在嘲笑,又不像。
“看什麼看?”被這麼盯著,正銘當然不會給對方好臉色。
可向來好鬥的明仔卻沒有回嘴,反倒向他跑過來。小鼻頭上的兩個孔也在跟著抖動。
“幹嘛啦?你這樣很像狗耶!”
“欸大塊頭,你有沒有聞到什麼奇怪的味道?”明仔在他身旁一通亂聞。
“沒有啊。怎麼?你是踩到屎了……”
“哈……哈哈哈啾!”明仔毫無預警地打了一個大噴嚏,鼻涕還差點飛出來。
“咦,你好噁心啊!離我遠一點,髒死了!”正銘嫌棄地避開他。
“不是。大塊頭,我覺得好像有些不對勁……”
霎時間,隊伍最前端的菲宏驟然止步,並伸出一隻手阻擋後面的人繼續前進,臉色甚是難看。所有人一開始還覺得莫名其妙,下一秒又好像意識到什麼的紛紛警惕起來。
“大塊頭,我好像嗅到了那股熟悉的味道。又好像有點不一樣……”
話未說完,小徑的後方突然躥出幾個面目猙獰,全身裹滿了黑泥巴只剩下兩顆眼珠和一排亮白利齒的大人,怒目圓睜地朝他們飛撲過來。一隻黑手幾乎就快碰上明仔的後頸,幸好被手腳快的菲宏以一箭貫穿腦袋,血液當即飛濺到兩人的身上。
事發突然,正銘被倒下的黑色骷髏人嚇得一時愣住,明仔倒是很敏捷地反身甩出大鐵鍬,又一掌拍倒一個。隨著兩名敵人倒下,後方卻湧來了更多黑壓壓的——“咿咿呀呀……”
“丟下背囊,大家準備開戰!”菲宏一聲嘶吼令下。
新的一場戰爭再次拉響,所有人手持各自的武器展開激烈的廝殺。
菲宏一箭接一箭射出,明仔將與他身型相符的鐵鍬耍得那叫一個溜,阿芬和小聰各持一把從園區撿來的帕朗刀。肥榮,正銘和宇捷三人組的長棍也不落人後跟著出擊。
可兒畏縮在一棵大樹後面瑟瑟發抖。她還太小,無論身型或體力都無法容許她上場作戰。即便如此,她也很努力地想為大家出一份力——“宇捷哥哥,小心你的後面!”,“阿芬姐姐,你的右後方有兩個人!”,“肥哥哥,注意你的前面!快抬頭看前面!”
她拼勁全力的嘶喊聲,在充斥著混亂、暴力、血腥的廝殺中反復回蕩,格外響亮。宇捷剛幹倒一個,又循著她的指示聲迅速轉身一棍子猛戳,一擊刺入對方的腹部。
鮮紅的血混著黑泥滴落地面,身體瘋狂的抽搐感正透過棍子傳至他手裡。他的心臟,仿佛也被深深刺入一般發痛……他好害怕,好想吐,同時也深深明白自己不得不這麼做!
生死對決之際,哪怕一刻良心都足以致命。不夠狠的下場,就只有死路一條!
丟下箭弓,菲宏拔出掛在腰間的兩把帕朗刀,如出閘的猛虎直撲前線一刀取一條命。另一邊廂,正銘手上的長棍不堪重擊一分為二,轉而又匆匆從腰包裡再取出一把槌子。
奈何槌子殺傷力不夠。沒來得及發揮,他就被幾個黑人死死抓住四肢,壓倒在地動彈不得。黑人們對著他一頓猛力暴擊,殘裂的指甲殼一下下的刮走肉屑,疼得他連連慘嚎。
一旁的明仔見狀,顧不得後方還有潮湧般襲來的敵人,立馬奔過來幫他一掌拍飛一個。
“大塊頭,你沒事吧?”明仔牽著他的手正要扶起來。
“咿咿呀呀!!!”兩名齜牙咧嘴的黑人猛的從後撲上他的身,一嘴一口利牙,對著脆弱的脖子狠狠咬下。頃刻間,兩道水柱一樣的鮮血濺上半空。
“明仔……”正銘倒吸一口涼氣,O字型的大嘴也在顫抖不止。
只見明仔表情痛苦,血流如注的脖子兩側缺了一大塊,就在敵人的嘴裡被咀嚼著!他深深地看著仍臥在泥地上的正銘,眼神哀傷而絕望,然後慢慢倒了下去。
“啊!!!去死吧!”正銘奪過鐵鍬,發瘋似的拍向還打算繼續對明仔下手的他們。
目睹此狀的其他人也全像是受到了天大的刺激,對大人展開更激烈的攻擊。一場廝殺大戰後,所有大人成功被消滅。只是,這回倒在血泊中的不再只有敵人,還有他們的同伴。
慘絕人寰的咿咿呀呀聲終於停止,四周沉靜如常,只留下滿空氣嗆鼻的血腥味。
“明仔,你不會有事的!”,“明仔,有我們在不要害怕!”,“明仔哥哥,你要撐住!”
血泊裡的明仔眼神渙散,唾液和鮮血混在一起從嘴角溢出,與地面的淚水融成一體。沉沉的睡意來襲,他有感快不行了,卻仍舊死撐著睜開眼睛,好能看清圍在身邊的同伴們。
此時,菲宏佇立人群之外,看似面無表情實則早已失了魂。他一向冷靜沉著,成熟理智,也很擅長壓抑自己的情緒,不輕易發作。可是,這次似乎再也沒辦法……
他丟下帕朗刀,默默走進人群中蹲坐在明仔的身旁。
“老大……”見到他,明仔的淚水頓時嘩啦啦的流下來。
“不要哭,有我在你身邊。”
“老大……對不……起……我沒用……不能再陪……你作戰……”明仔虛弱地吐出字句。
“你已經做得很好了。”他哽咽地說,幾顆晶瑩的水珠湧上眼眶。
菲宏罕見地露出感性的一面。在此之前,從來沒有任何人見過他這副模樣。
“你要撐住,我馬上讓阿芬幫你治療。阿芬,別愣在這裡快去拿藥箱!”
“沒用的……我好累了……脖子好……痛……老大我……”明仔費勁地想伸出手,卻又咳出一攤血。
“不要動,你聽我的話乖乖躺著。”菲宏握緊他的手。
明仔沒有在說話,只是牢牢地抓住菲宏的手背,顫巍的嘴角也勾出一抹淺淡的笑意。
“你一定要撐住!現在阿芬要替你止血,別害怕。”
“……”
“明仔,明仔,明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