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天之後,我再也沒有在夢中見過她。
一個月之中,我每天急忙地完成我的工作,早早回到家中。
我盯著時鐘看著時間,從六點等到七點,從七點等到八點,從八點等到九點。九點一到立刻入睡。不玩遊戲、不看漫畫、不追劇。
這一個月,是我人生中最規律的一個月。
不過事與願違的是,從那之後我的夢都很淺、很片段,而且,醒來之後,我再也記不得我的夢。
我曾經跟雪莉聊過我做夢的情況。聽說她有在算塔羅。
「是馬雅曆,」雪莉說,「這差很多好嗎?」
記錯了啊。「我發現,我最近做的夢都很淺。而且醒來之後,再也記不得我的夢。」
「大家都這樣啊。這不是很正常嗎?」電話那頭雪莉應該笑著翻了一下白眼。
她是個喜歡甜點跟輕飄飄洋裝的單純女孩。她跟我同年,但她已經是我的主管。聽說她以前功課很好,但後來因為某些原因從大學離開,然後因緣際會進了公司。沒有主管架子的她,負責幫我擋住從羅懂那過來的精神攻擊。
她是甜美跟強悍的集合體。
「你齁,最近羅懂在盯你,你還有時間做夢。他最近一直在問我,關心你怎麼了?怎麼最近黑眼圈那麼重?」
我突然從恍神中甦醒。「我哪有?」我說,「我最近早睡早起,也沒做什麼夢,我覺得最近精神好得很!」我瞥了一下鏡子。是有黑眼圈,但有那麼明顯嗎?
我有一種想把從那天清潔後遇到的事情告訴雪莉的衝動。但是,又覺得會被笑。雖然,我知道雪莉對於跟「喜歡一個人」這類相關的事情,一定會興致勃勃地給出一個中肯的建議⋯⋯
我決定換個說法透露。「我其實,從以前就有在記錄我的夢。而且,從十六歲開始,我可以記得我的每一個夢。有的長,有的短,但我在忘記之前,都有充裕的時間把它們記下來。」
「真的?」電話那頭的雪莉聲音,聽起來有點驚訝。「你都有記下來?」
「真的。我老家有好幾本筆記本。不過有了手機之後,我就把他們記在手機裡。可是因為我現在都不記得我的夢,所以記錄在一個月前就中斷了。」
「一個月前,」雪莉說,「不就是你去清那個『盤絲洞』公寓那單的時間嗎?」「對⋯⋯那兩天我還有做夢,之後就記不得我的夢了。『盤絲洞」是⋯⋯?」「啊,忘了告訴你。那是我們這些老屁股對那間公寓的稱呼。因為你也征服過那裡了,所以讓你知道也沒關係。『盤絲洞』顧名思義,就是那間公寓的所有住戶,好像都可以把環境弄的跟妖怪住的地方一樣。所以——」
我突然想到一件事情。「羅懂從那之後有說什麼嗎?我,過關了嗎?」
「過關?沒事啦,沒什麼過不過關的。羅懂沒說什麼。你知道的,羅懂不出聲就是好事⋯⋯沒事!現在公司缺人,他就算想刁你,也得等下一批進來轉正職之後,至少這半年你不用擔心羅懂。」聽雪莉這麼說,我心中的石頭終於放下。
「那你是希望記得,還是記不得你的夢?我搞不清楚。」雪莉說。「因為,你說你現在早睡早起精神很好。這就是你不希望記住你的夢所得到的好處。不是說晚上多夢的人睡眠品質不好嗎?所以不記得你的夢,好像也不是壞事對吧?那若你希望重新記住你的夢,像你以前一樣,那好像也沒有什麼明顯的好處吧?只是讓日記有東西可以寫而已。還是,你想用你夢中的內容,去投個什麼文學獎?我蠻好奇,為什麼你要記錄你的夢?」
「也沒有啊。就是一個習慣。」我說。「當我發現我可以記住讀每一個夢的時後,就覺得⋯⋯蠻酷的啊。因為,別人都做不到吧?所以又開始記錄了,也沒想那麼多啊,然後就到現在了。」我還是第一次向別人描述我紀錄夢的理由。
「你好有毅力喔!超有意志力!要我每天做一件事持之以恆,超難的。」
「也沒什麼啊⋯⋯」我想不出要說什麼。這很難嗎?
「總之,你應該是想要重新做夢的。」雪莉下了結論。「那我們來抽絲剝繭一下好了!你可以告訴我,你最後一個夢的詳細內容嗎?其實,我對解夢也略懂略懂啦⋯⋯」
好吧。我好像是把自己逼到一個死胡同了。似乎是非講不可了⋯⋯雖然,也沒關係啦。雪莉,就是有讓人不知不覺說出心裡話的親和力。
我把那最後一個黃米瑤稱為「匕首之殿」的夢向雪莉和盤托出,但是稍微淡化了黃米瑤和我的關係(若有所謂「關係」的話)。聽完了我的夢,電話那頭的雪莉頓了兩秒,問我:「你是在夢中杜撰出她的真名,還是在那個盤絲洞?」
一針見血。看來,我還是不要有所保留好了。
我傳了一張照片給她。是黃米瑤的健保卡。
「這真的很神奇耶⋯⋯」連雪莉也沈默了一會兒。「所以你是說,你早就在夢中夢過她好幾次,但是一直到你去清『盤絲洞』其中一間的時候,才在垃圾堆中找到她的健保卡,確定這個人真的存在?然後你把她的名字告訴夢中已經忘記自己名字的她,然後她要你去夢中找她,跟她當朋友或情人,然後你得能重新做夢,才能回去找她對嗎?」
「她沒有⋯⋯沒有要我當她情人啦,」我結巴了起來。「這是不是算是一種預知夢?」
「比起預知夢,」雪莉突然正經了起來。「我更關心的,是你現在的狀況。」「我?我怎麼了?」我不解。
「你知道你現在的狀況,有些人,會把它叫做中邪⋯⋯也許沒那麼嚴重啦。不過放著不管就可能會變真的中邪喔。不說是中邪,以靈性的角度來說,你現在也是有點失衡。從你說話就聽得出來。」
「真的嗎?」我想怎麼可能。「我說話怎麼了嗎?」
「比較急促,」雪莉平靜地說,「而且有一種隱隱的焦慮,會讓跟你對話的人不舒服。像我現在就有點頭痛。」
「那對不起。也許我真的是有點焦慮,」我說。「我希望可以進入夢中,再跟她確認,弄清楚這一切是怎麼一回事。」
「只有進去夢中才能弄清楚嗎?」在電話那頭雪莉的聲音突然大了起來。她聲調一向是輕聲細語,或者愉悅高亢的。「在那之前,一般人都會想去了解一下,現實的她現在在哪裡吧?你有嘗試去——在不犯法的前提下,調查身在現實的她嗎?」
「沒有。」不知道過了多久,我才勉強擠出這兩個字。「為什麼不呢?」
是啊。為什麼不呢?因為我是宅男嗎?
我不知道,我害怕知道真相嗎?雪莉說得對,到底為什麼我執著於要在夢中理解真相,而不是從另一面向,也就是現實來了解呢?其實,我早就知道卻逃避行動,只想從輕鬆的夢中去尋找超越生活的可能。畢竟我超乎常人的一切,都是從夢中得到的。所以我也只會想從夢中,或者類似夢的所有東西(比說遊戲)去解決我現實中唯一的問題——平庸、無趣、日復一日的生活。
這樣好像不太好,但我不知道怎麼做。
「這樣好了,」雪莉說。我剛剛說了什麼?
「若你不知道該怎麼做,我們找一天去調查一下,黃米瑤在現實中的來歷。多一個人加入的話,這樣比較好,你比較不會像一個偷偷調查年輕女孩的變態。」誒,這什麼話。
「但另一方面,你要答應我一件事⋯⋯」我記得雪莉應該有男朋友,應該不會吧?莫非⋯⋯?
「這只是單純的關心,別想太多。你要放下你那宅男的執著,尋求外界的幫助。」她是有讀心術嗎?知道我以為她要對我示好。「關於你的狀況,我想到老闆可以幫忙。」
羅懂?幹,我才不要。
「不知道你知不知道,書桓家裡是做法器的。他們家提供全國宮廟的相關道具,不是你在金紙行買到的那些,是更專業的東西。當然,對於中邪,他們也知道怎麼處理——我覺得以你的情況而言,用我的方法太慢了。」
雪莉說:「內(請書桓幫忙)外(調查黃米瑤)同時進行,是不是更好呢?」
很有說服力。
「只要不是羅懂就好。」我也只能這麼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