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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活著的人呀》第十篇（完）

宇捷艱難地背起幾個笨重的背囊，感覺有點吃力，但還在能接受的範圍之內。

“可兒，我不能再一路背著你了。從今天起你必須學會自己行走，可以嗎？”她乖巧點頭，又耐不住好奇地問：“正銘哥哥呢？為什麼他沒有和我們一起走？”

“正銘哥哥他……他已經去了一個更適合他的地方。”

“什麼地方？”

“一個種滿漂亮鮮花的地方。我想大概沒有任何一個地點比那兒更適合他睡覺了。”

“我知道了……”她看起來依舊懵懂，可漂亮的水汪大眼也同時攢起一顆透明的水珠。

宇捷撫摸她的小腦袋：“以後還有我們保護你。哥哥不會丟下你的，我保證。”

一路上，6人小隊照著原定計劃向千町山出發，神奇的是，接下來的幾天風平浪靜沒有再遇見大人。好吧，這並非什麼幸運所致，全部人也對此心照不宣。

宇捷曾經想像過沒有了正銘之後的生活，自己會從此一蹶不起，以淚洗面，最終一同走入不歸之路。但原來……他不但沒有死，也沒有落淚，更沒有在親手了結對方時感到害怕。

他想，如果成長的結果是不再感覺悲傷，這是否也代表自己已正式長大？

一行人中途休息。接過阿芬分配好的過期麵包，大家食之無味一般的乾啃，彼此之間沒有交流，也沒有過去打鬧的歡聲笑語。短時間內失去兩位同伴，任誰也笑不出。

阿芬平日最煩看見明仔和正銘吵架，現在卻恨不得能再聽見那兩把刺耳的吵架聲，就算吵一點也沒關係。恬靜的小聰表面上看起來沒異樣，倒也常常躲在隱蔽的角落暗自落淚。人數少了，糧食也隨之多起來，可貪吃的肥榮不僅拒絕加餐的提議，胃口也比以往少了一半。

“一切會好起來的。”菲宏見大夥兒士氣低，難得出言鼓勵。

“不管路途多艱難，我們都要一起走下去。帶著為死去的人而活的精神，不畏懼地繼續前進。”雖然講這種話並不像他一貫的作風，卻格外有力量。大家聽了也瞬間感覺好了很多。

菲宏轉頭問宇捷：“會一直走下去的吧？你說過，至少我們還有希望。”也像在確認。

“嗯。”

“千町山的風景應該很漂亮。我相信他一定也希望你能看到，就當作是為他而看吧。”那天過後，宇捷就像變了個人似的沉默寡言。為此，菲宏一直嘗試鼓勵，唯恐他哪天會想不開。

“你放心，我答應過不會做傻事。我會繼續和你們並肩作戰，一起征服千町山。”

“很快的，我們很快就會做到。”菲宏欣慰地拍他的背。

時間的確過得很快。

眨眼之間，他們又趕了整整一周的路程，眼見與千町山的距離越來越近，希望之光仿佛也在愈加閃亮。少了大人這些阻礙後，一切真的變得很快，好快……

“太快了……這也來的太快了。拜託，再遲一點好嗎？一點點就好！”

菲宏生無可戀地倚靠在一棵樹下，面色蒼白，帶著絕望而顫抖不止的口吻祈求著。

撇開氣味一事不說（反正也聞不到），從昨夜開始他便隱約察覺到身上的不對勁。他發現，自己的記憶好像有了錯亂的現象。早上的話一遍遍重複，卻壓根不記得曾經說過。

想說的話明明很輕易就能說出口。喉嚨卻宛若缺了一塊運作的齒輪，卡著卡著的無法清晰表達。肩上的背囊越背越沉重。體內的力量仿佛在一夕間被抽光一樣，忽然感覺好吃力。

“不，應該是我想多了！大人沒有出現，這說明我身上沒有味道。沒問題的……只差一點點就快到千町山了，我王菲宏不可能會在這節骨眼上出事！沒事的！”

他努力安慰自己，拼命想向所有人證明自己好得很！一切都很正常！只是……有些變化一旦出現，哪怕竭盡所能地想表現良好，也終究掩飾不了一天天的反常。

“老大他，他是不是也快變異了？”說這話的同時，肥榮已經泣不成聲。

“14歲，就算是也很正常。”經歷過一連串事故後，阿芬的反應似是麻木了。

小聰則抱頭蹲下：“老大一路辛苦了這麼久，偏偏在這個時候才……就只剩下200多公里而已！”。很明顯，他已然無法再承受目送任何人離開的痛苦。

宇捷全程一語不發，默默地觀察著遠處的菲宏。不知何時開始，他似乎對樹上的小鳥產生了濃厚興趣，從剛才就一直想方設法要捉它下來，屢試屢敗後還會亂發脾氣。

“菲宏哥哥……他會像正銘哥哥一樣嗎？”可兒不安地扯著宇捷的衣角。

猶豫再三後，他沒有隱瞞地如實回答——“會。” 他明白自己瞞不了她，也不應該再瞞。儘管只有6歲，她也是時候該認識現實的殘忍。儘快長大的孩子才更能活下去。

隔日傍晚。經過一陣子的觀察後，宇捷終於鼓起勇氣進入樹林的另一端。

“你是來讓我走的嗎？”獨自待著的菲宏意外的很淡定。

宇捷不敢作答，只是微微點頭。自發現徵兆以來，菲宏的狀態一直在清醒與不清醒之間反復跳躍。照目前的狀況來看，現在的他應該是清醒的。

“差一點，就差一點了！想不到我王菲宏拼盡全力，最後還是鬥不過天……它就這麼想要我的命嗎？我好不甘心！”縱然有憤恨與不甘，他卻連想發火的力氣也沒有了。

淚水甭提。這副看似永遠不會出現在他身上的景象，正實實在在地在宇捷面前上演！

原來當絕望來到盡頭時，狠人也會掉淚。若非親眼所見，他打死也不會相信菲宏竟會哭得像個孩子一樣傷心，無助。這究竟是病毒所致亦是真情流露？他分不清楚。

不管是什麼，他都趨向於相信……一切皆是真情。就算平時再怎麼堅強，成熟也好，菲宏終究也只是個孩子，是一個會被現實打倒而歇斯底里的正常孩子。

“你會殺了我嗎？”冷靜下來後，菲宏開門見山問。

“對不起……”宇捷渾身都在顫抖。

“幹嘛對不起？”菲宏苦笑道：“你也只是在做我做的事。唯一不同的是，這次對象是我……”

聽罷，憋了良久的情緒再也抑制不住，宇捷終究還是崩潰得痛哭流涕。

“不要哭，你得代替我做個堅強的人。我拼盡全力也無法達成的事，你要替我完成！趙宇捷，答應我……你一定要堅強，一定要繼續保護剩下的人。千町山的風景我是沒法看了，請你一定一定替我好好看看……好嗎？”這是菲宏第二次對他笑，笑得無比絕望。

“……”他點頭。

“其實，有件事我一直想跟你說……”菲宏緩緩取出手槍。

“關於之前罵你的那些話，我在此收回。原來善良並不是一點用處都沒有……多虧你的善良，我們才得以收穫現在擁有的這些。對不起，一直是我錯了。”

“你根本不用道歉，你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大家好。也許你並不這麼認為，但我很清楚……你才是最善良而不自知的那個人。菲宏，你是最好的領導者！”

一番淚水交織的真心告白後，兩個相惜的靈魂感概而不舍地對視了好一會。

菲宏將槍交到宇捷的手裡：“這個拿回去我不需要了，也不用麻煩你為我浪費子彈。就算是死，我王菲宏也只能死在自己手上！”他顫抖著拿出小刀。

宇捷背過身子。闔著眼，默默聽那最後一聲尊嚴在手起刀落中，自此噤了聲。

21/10/2025——6人小隊降至5人，大夥兒仍舊在前往千町山的路上。

“宇捷，你確定千町山真有你說的那麼好？”阿芬幾乎快累倒在崎嶇的山路上。幸好有小聰一直在旁攙扶，她才不至於雙腿一軟跪倒在石頭路面。

“不知道。”

“不知道？如果上面什麼都沒有，那我們豈不是白忙了一場？”肥榮不滿。

“有還是沒有得上到去才知道。不管結果是什麼，只要還有一絲希望我們就不能輕易放棄！”宇捷牽著可兒的小手，小心翼翼地繞過地面上的大石塊。

千町山近在眼前。雖然尚不知曉最終的結果為何，至少他們已為此努力過，也還活著。

老實說，即使經過了這麼多波折後，宇捷依舊沒有太多活下去的欲望。如今的每一口呼吸仍然不是為自己堅持，而是為了那些已死去的，和還活著的同伴們。

他渴望看見希望變成現實，更多是想為“他們”曾有的堅持和努力去取得成果。

不同的是，他不再為此感到難堪。他們這些曾經活著或還活著的孩子們，不管是出於什麼目的奮力生存，都不存在所謂的對與錯，羞不羞恥，堅強亦或懦弱的說法。

無論是極力想與命運對抗的菲宏，只管享受當下的威勇，為別人活著而活著的宇捷，或是任何一人……大家不過都是在以自己想要的/喜歡的方式活下去，僅此而已。

到底千町山的神跡存不存在？只要他們這些孩子還活著，一切都還有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