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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記:12.2 無夢/雪莉 Non Dream / Shelly

早上10:30。我和雪莉在醫院門口會合。
「陽光很刺眼齁?」雪莉略為高亢的聲音從背後傳了過來。
「還好。」我回答。「不過,這一兩個月除了去工作,好像都沒怎麼出門。」「你這樣不行啦!平常不出來走走的話,身體會生鏽。而且會變更宅。你已經夠宅了。」
我沒說話。妳就是想用「宅男」來稱呼我而已吧?
我其實也沒有很宅。
只是平常不工作的時候都窩在家裡玩遊戲而已。
不然,沒事要幹嘛?
雖然一直以來,我總是被一種「不知道要幹嘛」的感覺所包圍。
但是從我遇到黃米瑤,我感覺,好像有什麼事可以做了。
或者說,最近這一串怪怪的夢,讓我以一種自己是某種「天選之人」的感受,讓我能夠不再扮演默默無聞的No Body,成為我原本應該是的人。
但我知道,對包括雪莉在內的,現實生活中的女孩,我就是一個No Body。
但是這個Nobody的我,對夢中世界的黃米瑤來說卻不一樣。
誒!我的夢對她來說可是『五星郵輪』呢!
我們做了沙盤推演。
雪莉留意到,從那天我拍的照片中看到,委託人父親跟黃米瑤的物品,像是「你泥中有我,我泥中有你」地交雜在一起,這實在不尋常。
聽她這麼說我才想到。對啊,我怎麼沒想到。
因為,就算是住在同一個房間的親人,就算女孩父親完全不整理他的東西,至少黃米瑤也會把她的東西分開收好吧?她都說人家覺得她很像教授了,應該不至於會邋遢到這樣子⋯⋯應該吧。
總之,我們討論出最有可能的答案是:這個狀況是黃米瑤離開後,委託人父親刻意為之的舉動。
也許他有某種戀物癖,也許他把女孩的東西弄亂,甚至連女孩本身,她都當成他的所有物隨意使喚。他會去擦黃米瑤的香水、會去用吸油面紙、會去用她的梳子;也或者是,他不但已經生重病,還同時失智,這可以解釋房間的狀態如此可怖的原因。
我當然也想過。說不定不只是戀物癖,老人對她更殘酷的對待,甚至是⋯⋯我不願意去想像,但甚至說不定,一個沈迷於喝酒的重病老人,可能仍然孔武有力,手邊還有兇器,還有光碟片,有什麼是不會發生的呢?
周山。這是那位老人的名字。
雪莉先去醫院的服務台詢問護士,並表明來意。
「我們是來拜訪朋友的家人,因為朋友忙於工作,所以才託我們來。聽說他的狀況不好,所以想先來看看,她女兒也許晚點就會過來⋯⋯」
雪莉這樣倒也不算說謊。因為那位女孩在委託的時候也跟羅懂說明情況。羅懂當時在詢問女孩關於她父親的狀況,那可說是一個鉅細彌遺。剛好在旁邊的雪莉聽到他在電話中的回應。
他說結束之後,我們一定會去探望老人。
「結果,屁啦。我看他根本就忘了這件事吧?」雪莉一邊碎念,一邊小碎步地急切往前擠進了半滿的電梯。然後連續按了三次樓層按鈕。她興奮或急躁的時候都會這樣。有時候分不太出來。像是一個精力旺盛的小老太婆,裝進了一個年輕女孩的肉體裡似的。
「總之呢,這種屁事最後還不是落到我們身上。以公司的立場,送個小東西探個病也不算是叨擾,反而會讓她女兒覺得我們很用心。而且啊——」雪莉壓低了聲音:
「她女兒,好像從來沒有來看過她的爸爸。」
電梯裡的人應該都聽見了吧。
出了電梯,我們小碎步走向病房。
我跟雪莉說:「這樣真的不會很奇怪嗎?」
雪莉說:「會。不過若委託人的父親生氣,我們就全推給羅懂。畢竟,是他先亂開支票的。我們只是利用這個情境。」
「好吧⋯⋯」好吧。反正如果羅懂囧了,我只會更快樂。
我們在803號房前停了下來。雪莉在我耳邊說:
「我們排演一下:我們是『神潔秀淨』居家清潔的人。您的女兒一個月前下了一單清潔,請我們的同事(指著我)來服務。得知您住院,今天帶小禮物來拜訪,希望您早日康復,也⋯⋯」
雪莉畢竟跟我同年齡。也是會緊張齁。
女孩的父親身材矮小、皮膚黝黑,看起來大概六十吧。很明顯,看起來就是個原住民。雖然看起來精神還不錯,但是不管從任何方面,我都想像不出這樣的人,怎麼可能會對黃米瑤做出任何侵害的行為。
多虧雪莉自來熟的個性,讓我們還沒有把前面彩排好的問候語講完,就很自然地和老人開始聊天。這位名叫周山的老人,用他原住民的口音,和雪莉聊起他的生活。老人似乎很寂寞,因此很高興有人來看他。就算我們只是清潔公司的人,他也很高興。或許他所在的世界,本來就沒有遠近親疏之分,只有朋友不那麼熟的朋友吧?
而我呢,只是盡責地在旁邊不時點頭,偶爾回答個「對啊」⋯⋯
看著雪莉和老人天南地北聊天,我想著,女人真是世上最難理解的生物。
在我看著雪莉美麗而強悍的側臉的時候,她轉過來看了我一眼。
那表情似乎在說:「不是我美麗而強悍,是你太弱。」
我們從聊天中得知了很多資訊。老人的家鄉在遠方的小島。而他幾十年前就來到本島到處打工。因為在飽受本島人歧視的眼光下工作,他也染上了喝酒的習慣。
「這個像魚一樣噗噗跳的肝啊,現在是條死魚嘍!」老人說。
「醫生怎麼說?」雪莉很關心的樣子。
「她說啊,肝硬化轉肝癌,三期了。然後什麼轉移,我也不是很懂聽得⋯⋯」老人說。
「那你女兒,有來看你嗎?有來照顧你嗎?」
「都怪我,」老人說,「她不理我也是正常。我孤單這是我的命。」
「不會啊,」雪莉說,「不是還有一位,叫米瑤的女孩照顧你?阿根清潔的時候,你房間有很多她的東西。啊,您放心,這些東西他都有幫您收好。」
老人臉色變了。那副由太初洪荒就沒有改變過的,樂天知命的臉孔變了。變得有如日復一日被生活折磨的我們一般,平庸、猥瑣、疲累而欲言又止。
「你們也夢見她了嗎?」
說完,老人突然從半躺的病床上幾乎是用彈跳的方式挺起上半身,然後眼睛瞪得大大的,表情扭曲地說:「我還能再夢到她嗎?我還能再夢到她嗎?我還能再夢到她嗎?」
我還能再夢到她嗎!
第四次說完之後,老人重新躺下。神情呆滯,就像剛剛什麼都沒有發生過一樣。
我和雪莉面面相覷。我們都被嚇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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寫作類型為科幻、奇幻、旅遊。另著有旅行文學《行旅,在深邃亞細亞》。
有人說,夢是日間所見的異象。然而,我的夢都不是我白天所見之事。大概因為造夢的素材非日常所見,故無法隨手可得,於是夢中所見既深且難以忘記如奇幻小說般,直到清晨醒來時,身體依舊疲累不堪。折騰一段時間之後,我決定早晨起身前、依半夢半醒時的意識將其載入手機裡。為前夜心靈的建築工事打好地基,造夢為文,是以為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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