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非當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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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見到愛德華的時候跟其他人一樣,對他充滿好奇心。
關於愛德華,有很多的流言傳來傳去,瀰漫在我們彼此打工的分店,比如他跟園區那家店的店長相戀而後分開,比如幾位工讀生想接近他,但因為追求他被拒絕而搞得很難看、比如他的某某前任女友是知名的演員。
第一次見到愛德華,他來我們店裡調撥商品,順便送幾盒肉排來店裡面當作交換,我看見他臉時心裡揚起一些波瀾,動作稍微慢了點,我忘了應該拿什麼給他,而他定睛看著我──像是看著愚笨的蠢蛋。他走之後,我問這個人是誰?結果全場都在討論他。我什麼都沒說,開始悄悄敲聽著愛德華的傳聞與八卦,扣除這些以外,他把我當傻子的不耐煩樣子,完全沒有使我感到羞辱,這個表情或許是他最吸引我的樣子,遠比對我微笑更有魅力。
當時我們常常一起上班,他是特別過來支援的店長,有時候我逼不得已會偷偷賣過期一兩天的麵包,他看到了,雖然想殺了我,但看到報廢那麼多食物我們兩個都會完蛋(因為我的進貨量永遠不夠精準),只好想辦法教我叫料。愛德華常常教我怎麼看報表直到他教到崩潰!我看著數字頭昏眼花,也無法集中注意力......那煙嗓的話語聲,那無懈可擊的外表。
我老是夢見他,他像平常一樣跟我說話,有時候會嘲笑我。
我平常是店裡的傻妹仔,做事慢也不聰明、不夠細心,可貴在勤勞肯吃苦,別人不喜歡跟我排班,他對我卻很有耐心,願意跟我排班教我許多細節,直到最後我夢見了不可告人之事......。
我想這就是我一生中最真實的體驗之一了,我不覺得尷尬或難為情,相反的卻覺得更瞭解他:
在他的工作或我的工作中重疊過的工時,對我曾是多麼美好。
現實裡,他漸漸對我敞開心胸,我終於成為他的朋友。
當然,那不可告人的事,是我先引誘他的,他看了很多漂亮女生與聰明女孩,對我沒有愛情的感覺,但我總是夢見他與我裸裎蓋同一條棉被,所以對他的慾望一直在,只是隱藏在很深的地方,在某個機會下,他不願意但卻被我強迫發生了。
我很高興,雖然有點過分,但我得到我想要的了。他仍然把我當成好朋友,紅粉知己那樣的朋友,我們一點都不尷尬,但卻無法往前,昇華彼此的需求。
因為我喜歡愛德華,而愛德華是個感情上的明白人。
關於我喜歡他這件事,也可能是我自以為隱藏得很好,不論什麼時候,我總是隨傳隨到,只想多看愛德華一眼,唯有一次看電影相約,因為我找不到合適的理由,結果遲到了一個半小時,後來只剩晚場電影的時間,我因為偷跑出來見他,根本無法繼續陪他看晚場電影,只能聊天半小時,然後就在他面前叫一台計程車再度趕回家。
那一次在計程車上,是我第一次看見愛德華露出吃驚的眼神,平常他看什麼事情都非常酷,泰山崩於前也面不改色,只要開心的時候通常都是欺負我的時候,所以我不喜歡看他笑,只喜歡他不假辭色、不苟言笑,正色地對我,那是我最喜歡的樣子。
由於他想要有一個人聽他說話,而找到我這樣的人陪伴是最完美的。
總是一聲不響地像隻小蜜蜂,喜歡一個人就往他身邊跑,從不炫耀、不喜歡女孩子家美美的東西、不注意衣著與化妝,我總能當別人秘密的黑洞,是個毫無破壞力的好女孩,也絕對沒有嬌氣跟任性的脾氣,不管是誰,在現實中都能輕易地接近我。就算我是一隻刺蝟,我也是一隻親近人的刺蝟,絕對不會把我的刺對著別人,除非傷害我而令我防備,不然永遠也不知道我有尖銳的那一面。
愛德華需要女孩的傾聽,所以坦白了一切,他的外貌對他的人生造成很多困擾,最嚴重一次是暗戀者告白被拒、惱羞成怒,不停打電話進店裡、打他手機號碼,狂打好幾小時,最後只好報警,因為整間店都被鬧到無法營業。我打探其他傳聞,都是真的,只有一件事他矢口否認:
關於一位男工讀生跟我說愛德華的家有蒐藏色情光碟的事,愛德華說對方對他似乎有意思,一直打探他家的地址,有一次甚至跑去他家附近,藉口要上廁所,但他根本不想理會,也絕不可能讓他來家裡。愛德華說那位工讀生上班時一直問他的隱私,他非常討厭上班這樣,如果是漂亮的女孩他也許會考慮,但因為搭訕他的男人很多,他只覺得好煩。
從愛德華身上我聽到各式各樣的搭訕手法,比如在捷運站上,他戴著口罩上車(因為他那時候感冒),有個男人說他的衣服實在好看,問他哪裡買?他回答在國外。對方用溫和的理由誇他的衣著,然後以「買衣服以後想請他幫忙」,用手機號碼加了他的好友,之後傳了一些問候,愛德華覺得太怪了,這肯定是一種新型搭訕,之後冷處理便沒有下文。
這些事我都堅信愛德華的說法,畢竟我對愛德華也有這樣的衝動,但是愛德華無法喜歡我,我也是很清楚的,他一開始就沒有要跟我發展愛情。我們發生關係的時候是在一間超破爛的旅館,一個晚上只要三千元,早上六點就吵個半死,有人在外面打掃用吸塵器,那時候愛德華因為分店的事情不開心,我們真的聊了好多,都是我在聽他講話,直到我將他抱住,他要我不要鬧,他不想跟我發生任何友情之外的事。
後來愛德華常常因為我是他的朋友而利用我,並且覺得「既然是朋友」,那有什麼關係?
愛德華會跟我借機車、在他不方便時要騎車接送他、他車子沒油了要我送一罐油過去,他父母外出時要我立刻去他家陪他聊天,諸如此類的事情,讓我開始真正瞭解他除了美麗之外的性格。
我很少在生活中遇見這樣好看的人,工作能力優秀,又能處處幫我,可是作為一個朋友,愛德華是讓人不舒服的。就算我們工作配合的天衣無縫,在許多演唱會的日子,我們在演唱會場地附設的分店,締造了一個晚上二三十萬的業績──我瘋狂的下著炸雞,他站在保溫台控場,一個餐台手加兩個收銀員在前台點餐。別說那些進貨了,我們的冰箱根本不夠放,所有的炸雞都一箱一箱堆到冰箱外面,在一個晚上竟然全部淨空,他把我帶到演唱會新的分店,讓我做他的副店長,帶領我看見──我也可以像他一樣,炸雞手的榮耀,一點也沒什麼可恥的,作為一個很會炸雞的服務員。
不過你們大可放心,演唱會只有限定套餐,附餐又以炸雞為主,基本上沒什麼可選,只有幾種主餐可挑,所以就是快,我們平常都沒什麼來客,業績最爛幾千元,悠哉的很,但只要遇到演場會那可真是刺激。
他對我說:「不要感覺卑微,這一切妳經歷過的,也許不夠完美,但不會白費,這些過程都有意義。」
因為我也利用了他,所以就算我對他的感情很大一部分建構於慾望的滿足,也矯情地假裝凡事聽得津津有味,但他似乎從來沒有真正想了解我的心情,因為我只是拱著月亮的小星星,跟其他人一樣,只是特別被他選中的朋友。
愛德華正是那一枚月亮,乾淨地發光。
與他光芒四射的外表相反,我的外貌要在社會生存所面臨的問題完全不同,所以我們的交會,在我年輕時顯得十分珍貴,我從沒聽過那麼多關於外貌的新鮮事,也許正是因為他的外貌處在金字塔的頂端,我卻是個小透明,所以我才會願意對他付出許多。
有時候我們也會惹對方不開心,但絕不可能像普通情侶傷害性那麼大,也沒有那麼多的自我懷疑與猜測。
我們經歷了許多人會經歷過的,就是少了一點熱切的愛意。
除此之外,我還知道他以前的家境非常好,只是因為沒有保險的概念,所以積蓄都因為長輩的龐大醫療慢慢流失。我曾陪他去髮廊,那時候才知道他賺得多,但是外表都有精心打理,整理一次髮型都要六千元!燙完的時候非常自然,就像是天生漂亮的自然捲髮,平常隨便用髮蠟抓一下就可以出門,慵懶的髮型,配合高貴的臉龐,怎麼看都以為是隨性之人,看不出來背後竟然有這麼大功夫。
那一次之後我就不願意陪他去理髮,除了造型時間很長,在髮廊裡等他也會使我不自在。唯一一次,我在外面逛街等他做髮型,那一天突然好冷,飄起了微雨和風,我買了一件對我來說昂貴的外套,但我寧願在外面受寒,也不想盯著他搞造型。
隨著我們因為展店分開,他開始對我做很多我不喜歡的事。
除了利用我的感情之外,他也很虛榮,我最受傷的一次是與他吃飯,使用零錢結帳,我慢慢算著錢交給收銀員,就像我平常的行為。出了店家,他嫌我丟他的臉,我不能理解,他說這樣多小家子氣,要我應該用千元大鈔。
我第一次了解他的內心多怕被人看不起,而我從來不會因為別人結帳用零用錢而瞧不起別人。他喜歡我的陪伴,但卻從來不懂我自在的風格,他在意所有人的眼光,只怕人看不起他。 不發言的我,內心卻感覺他比我小家子氣,一點也不可愛。
就算我曾經是愛他的,愛他的外表與能力、自信與實誠,也注定了我無法待在他的身邊,因為我的外表無法與他匹配,我只是一隻醜小鴨,不是天鵝。
那一次之後,我的心境沒有很大的變化,但對他來說卻產生翻天地覆的改變,我再也忍耐不了他的利用,不再隨傳隨到,他仍一樣厚臉皮用著我的東西,跟我借東西,用壞也不以為意。
那個當初我仰慕的人,終於接近的人,就在時日的考驗下,成為美麗、虛榮,驕傲的王子。
王子是一個夜貓子,常常早上才睡覺,不管是他主動約我,或是我約他,遲到一小時是家常便飯,我後來也因為這樣逐漸失去耐性,他見了我雖然會細心安撫,但從未改變遲到惡習,所以我再也不肯跟他睡覺……他的外貌終於對我失去了吸引力,與我當初夜夜夢他差異甚鉅。
他變本加厲,遲到兩小時那天,我在我們約定的地點附近遊蕩,因為我的朋友全都愛遲到,不分男女,我也從不介意,但愛德華是真的不在意我們的友情,我能感受到他的輕慢與隨便,完全不在意我是一個女孩子,這樣多麼難看,反而一直認定對我夠好了。
那次他剛到,我卻選擇離開。
他說他只有我這樣一個特別的朋友,自從我們發生第一次之後,他開始偶爾夢見我,我的身體很好,比外表看起來好得多,肌膚滑膩、臉蛋比所有女孩都清爽,眉毛還是真的,身體也擁有火燙的熱度。
但我知道我再也無法抱他,因為我聽見這些話也只是感到虛榮與驕傲,完全沒有過往戀愛的感受,猶如愛人對我的情意,讓我的身體再度升溫。
我們後來分開,在他管理的餐廳不經意見過,像平常一樣說話,但沒人知道我曾經去愛德華家過夜,沒人知道我們曾經暢談心事,這真是我們最像的地方了,表面莊重,骨子裡風流。
最後一次見到愛德華是在幾年前,我坐著計程車回家,經過一條街,他正在路旁,因為我多年與他未曾見面,突然見到他的外表仍然深深一震。回想起初見時,他氣宇軒昂卻略顯疲憊的容顏。
他外語能力不好,被王平集團破格任用之後,覺得他們公司太多繁文縟節,實在累,不符合他的預期,又跑到外商的公司當管理分店的區經理,做了很多年。現在不知過得好不好?有沒有交到新的女友或是已經有了孩子?如今若能重逢,我們也能相視而笑,他那些惡質的部分,實在離譜,但也隨著韶光荏苒灰飛煙滅。
我從沒忘記愛德華對我說過的話,不要過度在意失敗的結果,過程更深具意義。

NAM
NAM
別描述陰影,因為它終究會跟著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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