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身分
他和那位叫吳君祐的同事,在約莫五點四十五左右,離開辦公室,去所謂的「第三會議室」準備場地。君祐開了門,跟他講著等等要做的事。而他刻意走在吳君祐半步遠的後方,亦步亦趨跟著他,以免暴露自己不熟悉環境的事實。
走廊鋪著啞光材質灰色地磚,兩旁則是最簡單的白色油漆,配上頭頂同樣是白色的LED燈管,處處透露著一股標準、工業化的氣質。
每走幾步路,就有一台直筒狀的監視器,可說是佈滿了整條走廊。這麼說來,辦公室的天花板上好像也有兩台?都是同一個款式,長得一模一樣
他一邊走,心裡還一邊反覆唸著楊炳成、楊炳聖兩個讀音,以早日熟悉這個稱呼──然而唸著唸著,他發現自己對這個名字有股熟悉感。
因為剛剛都是閱讀文字,還沒什麼感覺,但是越唸,他越感覺絕對聽過有人對他說過這幾個音──有誰會對他說話呢?
扣除直接變成黑泥的怪物,還有沒說上幾句話的NPC們,他唯二有對話的對象,是曾嘉怡和系統。
這幾個讀音是一個名字。而他和曾嘉怡在第一個遊戲裡,並沒有討論到其他人名──所以是系統和他提過這個名字。但會是什麼時候呢?而與其從「系統什麼時候講過這三個字」如此發散的範圍來檢索記憶,不如先圈出一些邊界,譬如:系統什麼時候會提到人名?
──載入人物。
楊炳盛是一位玩家。
而且是他沒有見過的玩家。
所以目前至少確定了一件事。
他突然笑了聲,向吳君祐搭話:「話說我剛剛在檢查文件,發現每次──還是會有人把我的名字打成楊炳聖欸,我的名字這麼讓人迷惑嗎?」
他大可以用更委婉的問法,譬如「還是有人搞不清楚成和聖」之類的模糊仗。在只有七八成把握的時候,就直接all in進去,可說多少有些賭徒性格了。
「新人吧?」君祐聳聳肩,「叫錯就算了,寫資料難道不是複製貼上嗎?我的祐也是,老有人打成人字旁的。」
他回以哈哈兩聲笑。
不是因為兩人名字被打錯的笑話,而是賭對了:他終於確定了自己的名字,並且確認了他就是系統口中新載入的人物。
他簡直迫不及待想和系統友善溝通聊聊天,但吳君祐在旁,又不好意思開口。摸摸口袋,非常令人欣慰地找到了一台手機,指紋解鎖後,在陌生的介面裡,打開記事本,寫到:「載入人物=玩家本人?死掉的玩家?玩家克隆?NPC?」
到底是他和玩家楊炳盛交換了身分,還是楊炳盛只是一個NPC呢?如果是後者的話,那同樣被載入的曾嘉怡……
又或者系統有能力和權限,可以「複製」玩家的形象來製作NPC?
那會是一般的玩家都能被複製呢?還是死去的玩家呢?遊戲裡具備高度互動能力的NPC,難不成其實都是過去的玩家嗎?
他跟在吳君祐後頭繼續走,發散地思考著一個又一個的可能性。
明明是令人毛骨悚然的猜想,他卻越想越開心。在大腦高速活躍時,沒有任何猜想是有證據的,但光是想各種方案,就讓他忍不住掛上一抹越來越大的笑容。
※
開燈、冷氣、投影機、麥克風、放資料……一系列繁瑣的小事,他們沒一會兒就弄好了。
途中經歷了他死活找不到布幕的伸降按鈕,所以乾笑著和吳君祐確認的插曲,但總歸而言,還算順利。
六點。他抬頭時,剛好看到第三會議室牆上的時鐘。
一樣的黑框白底,和辦公室裡是同一款。
「……資產複用?」他想推眼鏡,但手抬到一半才想起來這個身體沒有眼鏡,只好半途改成摸摸下巴。
「嗯?」吳君祐沒聽清楚他說了什麼。
「沒事沒事。」他趕忙閉嘴,轉換了話題:「只是看到時鐘,想說六點了,不知道什麼時候吃晚餐?」
「啊。」吳君祐頓了一下,詭異地沉默了會兒,才問道:「你要下班了?」
「可以下班了嗎?」他注意到那個停頓,便盡可能假裝自然,順著對方的語境接話,「我以為我們還有要忙的?」
「嗯、還不能下班。」吳君祐點點頭。檢查了下手機上的訊息,再和他說:「你先回辦公室,主任找我。」
「好啊,辛苦了。」他也向對方點頭。
說完,兩人都還站在原地。
「你要先去找主任嗎?」他用大拇指指向門,「我可以在這邊再整理檢查一下。」
說著,他便拉拉會議室的椅子,擺弄一下桌上的紙本,非常盡心盡力地裝忙。
吳君祐又看了他一眼,才說聲好,然後開門離開。
「啊、門不用關,我很快也要走了。」他突然開口。
但是他的同事像沒聽到似的,磅地一聲將會議室的門關上。
這裡沒了人,他索性不掏手機了,一邊繼續排本來就已經很整齊的椅子,一邊開口向無人的會議室說道:「這次又是靠講話觸發?你們的遊戲可以有點創意嗎?關鍵字是什麼?下班嗎?」
一說完,他自己停頓了下,皺起了眉頭,似乎抓到了什麼關鍵。
「……我不能下班?對、載入地圖只有辦公大樓,所以我不能離開這裡。」
這間會議室真的沒什麼好整理的。
反正也無人盯著,他索性轉身,屁股靠在桌子邊緣,比較放鬆地站著。
「這跟【夢想】有什麼關係?在這裡工作是角色的夢想?我要在這裡實現夢想?還是要尋找楊炳盛的夢想?」
他手指輕敲桌面,和往常一樣,天馬行空地列出各種可能性。
「有什麼地方可以找到線索?跟楊炳盛的朋友聊天?電腦裡的文件?不對、那裡真的只有工作的東西……還是要歸納他對哪個項目比較感興趣?」
「還有這個手機。」他再次從口袋掏出,那是一台他不熟悉的Pixel,「這是楊炳盛的東西吧?」
這裡當然不會有人回應他。
現在作為楊炳盛的他,自然可以用指紋打開這台手機。
相較於公司的電腦,私人的通訊設備,應該更能找到關於夢想的線索吧?
他花了點時間摸索手機的介面後,點開了相簿。
檔案不多,五百來張而已。一眼看過去,幾乎都是些花花草草小動物的照片。他往下滑了些,才看到一些有人在內的照片:是楊炳盛的自拍,他和一隻藍色鸚鵡的照片。再往下,則是那隻藍色鸚鵡停在一位短髮女性的肩膀上,而那位女性面無表情地看向鏡頭──說不上兇,似乎只是有些無言和無奈。
然後又有好幾張鸚鵡跟不同人的合照。
馬尾。
他看到其中一張時,愣了一下。點開,放大。
中分瀏海,因為臉頰有點嬰兒肥而顯得稚氣,但五官頗為英氣。綁著單束高馬尾,身穿紅白色棒球服外套。
「太好了,妳還有其他件外套可以穿啊。」他笑了下。
但想想,那件被他破壞的藍白色款後來也神奇復原了,所以沒什麼好心虛的。他「只有」欠人家一罐看起來超高級的藥水道具而已嘛!
以及,這下就更能確定:楊炳盛是玩家。
他甚至和曾嘉怡認識。
「問題來了。」他退出相簿,把手機塞回口袋。
「楊炳盛本人也在這個遊戲裡嗎?他該不會頂著我的臉到處跑吧……嘖、感覺有夠不舒服。」突然雞皮疙瘩爬上身──完全沒在檢討自己侵犯他人隱私的部分。
「好。」他起身,往門口走去。「繼續上班。」
他在開門前,最後一次轉頭,看向會議室裡的監視器,問道:「你覺得我應該先好好找關於夢想的線索,還是去找到這棟大樓裡的其他玩家?或者是拿『下班』這個關鍵詞,試著去挑釁全世界呢?」
「應該說,你覺得我會先做哪件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