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记得芭比第一次流泪吗? | Meeting People

2023/11/05閱讀時間約 8 分鐘

我是九月底到英国的,起飞那天的北京和落地那天的伦敦,阳光都很好,都穿过玻璃照进了机场大厅。不同的是,那时北京的天还热,伦敦的阳光是伴着凉风的,跟青岛一样。

英国的天气和我刚刚离开的青岛一样,无论阳光再多,风也是凉丝丝的,再加上满眼的绿树,好像给阳光降了降温。我推着行李,沿着无尽的通道终于走到大厅,阳光、绿树、醒脑的气温突然一起扑面而来,我以为我又回到了青岛,那个我刚刚告别了三个月的青岛。

我注意到眼前来来往往的人,打量着左右两边的快餐店。我看到我面前有一排玻璃大门,门外有一条玻璃天桥一样的通道,通往机场外的世界。绿树遮蔽在通道周围。人们走进来,走出去,阳光照亮他们身上的衬衫,照在他们和我之间的空气上,我脑子里忽然闪过了那些我以前看过的,有机场场景的电影,感觉自己现在就身处这些电影瞬间的集合里。

我突然分不清时间了,以为这是一个周末的早晨九点。我印象中所有电影里的机场戏份都发生在周末的早晨九点,可能是因为早晨的光线柔和,像极了机场里的光线。也可能是我记忆中有一个早晨,那个早晨的感受像极了现在,而现在明明是午饭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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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还记得电影《芭比》中,芭比第一次流泪吗?她的眼泪是没有原因的。而我觉得,她刚来到人类世界,眼前的一切都是新的,她的感官都被放大了,她能感受到的已经不仅仅是场景本身,还有场景中蕴含的,复杂的,多种多样的情绪。很多人说自己看到这一幕都哭了,我也是,因为我一下子想起了自己刚来到英国时的感受,陌生的世界,一草一木都是情绪,都是感受。

寻找大队伍,搭上学校大巴前往卡迪夫的任务唤醒了我。我操着一口夹生的英语找到了来接机的学生,和其余新生一起,坐上大巴前往卡迪夫,一个我素未谋面却因为写材料、看宿舍而已经有所了解的城市。

我坐在靠窗的位置看着机场外的蓝天、山丘、绿草绿树,还有拦在天和山之间的细细的电线,总觉得自己到了美国(是的,这是我对美国的想象)。我高中时狂恋One Direction,幻想自己在英国与他们见面,但从未想过我有一天会真的来这里。在大巴上,网易云里几乎所有的歌都因为版权问题无法听,我从一排灰色的歌曲中找出一首《More Than This》,靠着车窗留下了眼泪,还发了一条朋友圈。


我对新环境充满了期待,没什么不适应的感觉。开学前的周末,有人在Instagram上和我打招呼,说自己也是即将入学Cardiff University的学生。几句寒暄过后,他问我要不要出来见面。

我说自己没时间。刚到英国的那段日子里,我没有jetleg,精神的很。我并没有我妈想象中因为“人生地不熟”而紧张焦虑,忙得晕头转向,但也没有闲着。那时一段充实而自得的日子,我大部分时间都在收拾新宿舍,添置日用品,去Lidl买锅碗瓢盆,去Wilko买被子被罩。

那时的我对英镑的价值没有概念。我还记得第一次站在Greggs的店里,不知道一杯热美式会花多少钱,干脆把我兜里面值最大的20镑纸票递给服务员,要了一杯美式一个三明治。他找回我一大把钱,有纸票有硬币,我悉数攥在手里。回家后我吃完三明治,再就着半杯美式,把兜里的零钱一张张,一个个地摆出来认识,计算,知道了100p等于一镑,一个鸡肉三明治三镑左右。那次服务员找给我的硬币里,还有一枚纪念版的20p(也可能是50p),上面刻着帕丁顿熊。

那段日子,我其实不忙,除了室友和老师同学,没见一个人。但我没有约见任何人的欲望,觉得自己每天看到的、听到的,都是新的。

那个ig上和我聊天的人,他总是在过了饭点的晚上约我见面。搁到现在,我八成会认为他只是想约炮,不再做回应。但当时,我好像从没想过要评判别人,更没想过揣测别人的意图。我的回应,从来不是根据揣测对方的意图做出的,都是取决于我当时的意愿。

直到一个周三,他问我有没有时间,不再好意思拒绝的我说,可以一起吃个饭。

他说自己已经吃过了。我说但我还没吃,如果不介意,可以在宿舍附近陪我吃个晚餐。

他竟然答应了。

他问我在哪里见面,我想了想,方圆500米,只有学联是我最熟悉,也觉得最安全的地方,就说:“学联门口吧。”

他竟然又答应了。


忘了是晚上七点还是八点,学联里已经冷冷清清,一楼的商铺全都关门了——打印店,kebab店——只有Co-op开着,里面或许还有我爱的炸薯角,说不定还热乎着。

我一边想一边穿过五颜六色的店铺和走廊,走到了学联的正门,他就在关了门的reception旁边站着。

他一头深棕色的短发,被发胶定型的整整齐齐。脸上的络腮胡也整整齐齐,不长不短,边界清晰。他穿了一件卡其色的毛呢大衣,黑色瘦腿裤,棕色靴子。

而我,留着大学四年没怎么变过的齐刘海短发,发梢还有一撮染黑后又褪色的黄,穿着H&M买的便宜的姜黄色毛衣,家里带来的,妈妈买的军绿色防风衣,直筒的牛仔裤,白色板鞋,看起来比大学生还要朴素。

我们礼貌性的拥抱,聊了两句天气,就商量着去哪吃饭。如果换到现在,哪怕这不是一次约会,我都会选一家氛围好的餐厅,点些fancy的食物慢慢吃,甚至再要一杯酒。但这里是学生区域,我当时是个不折不扣的学生,我只想果腹。我随便走进了一家汉堡店,走到里屋靠墙的位置坐下,里面几乎没人。

我又确认了一遍他是否要一起吃点,他说自己的确吃过了,我便自顾自地点起来,付了钱(因为终于认清了英镑,我特意用现金付了款,还在心里暗算了一把,店家应该找给我多少零钱)。

他告诉我,自己是在职读研。他已经上了几年班,觉得需要进修一下,又没攒够全职的学费,所以选择一边工作,一边读书。学校这边,他一周只会来个一两次,其余时间都在离这八丈远的公司工作,住的地方也不在附近,因为住在父母家。而Cathays和学联这片几乎都是大学生的地带,他几乎不来。

听到这些的我有一些歉意。我以为他是学生,就和我一样,全职在读,住在宿舍,经常出没这些餐厅,去学联自习——我以为学生都是一个样。

我跟他道歉,大晚上让他跑这么远。他怎么回应的我忘了,但我很感激他没有因此说我自私或不够体谅别人之类的,毕竟这类人不在少数,我后来经常在tinder上因为太久不回消息而被骂一顿。但我并不在意,课业太忙的时候,三秒钟就抛到了脑后。

汉堡来了,我拨开包装大口吃了起来。他脱下了卡其色的毛呢大衣,只穿着短袖和我讲起了他的工作。我一边大口咬着汉堡,一边盯着他胳膊上浓密的,毛茸茸的汗毛,一边心想:“英国男人的汗毛都这么多吗?还整齐地倒向一边?”

突然他对我说:“我很喜欢你吃饭的样子,嘴张的很大,很大方。”

我本来准备再来一口的嘴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我说,可能是我太饿了。

他说这很好,他见过一些女孩子比较害羞,不好意思张大嘴吃饭。但他更喜欢大口吃东西的人,看上去很开朗。

我可以理解不好意思张大嘴吃饭的女孩子,因为我曾经也是那样,或者说,如果对面坐着一个我很喜欢的男孩子,我应该也不好意思张大嘴吃饭(和Alex约会的第二次,我几乎都没怎么吃饭,青口贝甚至一口没碰,因为要剥壳,我的剥壳手法很狼狈)。

但我心底隐隐知道,一切的装模做样都是没意义的,只会给未来的相处徒增烦恼,因为对方会be frustrated然后质问“你以前不这样的,你以前明明是xxx样的”。我很怕这一幕的发生。

吃饱喝足,我们从店门口散步到我的宿舍大门口,不过两百米的距离。他问我:“你要邀请我上去坐坐吗?还是希望我们call it a night?”

我当时不明白call it a night什么意思,但它既然给了我两个选择,这肯定就是“上去坐坐”的反义词。我说下次吧,下次可以来我家做饭。他说好,我们礼貌地拥抱,然后他穿过桥洞离开了。

对我来说,那并不是一次特别的见面,只是我的一顿晚饭。后来他也暗示过我,想来我宿舍,点个pizza看个电影,被我拒绝了,自此消失在我的世界里。过了很久很久之后,Alex成为了我的男朋友很久之后,我突然提起这件事,他说,你也太奇怪了吧,一个人从Instagram上联系到你,足以证明他不怀好意啊。

我问他为什么,他说,这意味着对方在用关键词或者坐标搜索,是有目的性地找周围的“pretty girls”。我不以为然。在Alex眼里,我做过很多奇怪的事。

Anyway,那是我来到英国之后第一次约见陌生人,那时我连Tinder都还没来及下载。

    jumping Jac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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