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斷橋殘月派)極短篇小說- 表妹

2023/08/14閱讀時間約 4 分鐘


(每逢週二、週五發表的短篇文藝故事)

祖屋在屏東,靠近高雄市。廿四歲那年,從未見過面的舅父一家從印尼搬回來,打算長居,第一次見到表妹,她比我小三歲,長的還不錯。

由於孤單的緣故,常借機靠近表妹,她也知道我的意圖。在她面前,我不敢明目張膽去表白,只寫信告訴她:「我常想著妳,就算妳反對也沒有用,因為妳無法反對我的心喜歡妳。」

不多久,受了鄰居的影響,幾個男生說要到台北闖天下,我的心「野」了,跟這些男生互通消息,受了他們的影響,我們憧憬著台北的事業、憧憬著台北的女生在等待我們,我疏遠了表妹,她大概受了一點傷害,我安慰自己,連她的手也沒碰過,無需負上甚麼責任。

我在台北落腳了,在那兒工作、交女朋友、結婚生子。往後只回過屏東幾次,即日離開。有一次由於堂兄結婚,回去住了兩天。婚宴上見到表妹,哀怨、敵視的眼光,不接受我的打招呼。想跟她交談,她甚至離座而去。這是年青時最後一次見到她。

這些年從朋友處聽過有關表妹的事,她曾經相親幾次,亦好像有一兩次交男友,全都無疾而終。我有一點愧疚,但我連她的手也沒有碰過。

五十八歲那年,妻子因病離世,兒子決定在美國定居。只剩下自己一個人了。六十歲退休,打滾了這麼多年,對城市有點厭倦,我搬回祖屋,歸隱田園。有時遠遠見到表妹,風韻猶存。我在想,無論是自己,無論是她,都有一點孤單,是否還有傾談的空間?要表明的一點,絕非為了她仍存的風華。

我好像病毒一樣,她躲得遠遠的。我每天想著怎樣可以和解,變成了每天都在想起她,到最後,卻變成每夜都想起她,甚至時刻都想著她。

我開始常坐在她屋外的石座上,經過的時候坐上一下,後來變成早、中、晚各坐一下。我知道她見到我。到最後,還坐一整天。坐了一週,她也憋不住,因為總要路經去添加生活必需品。

有一天,她站在我的面前,話語極兇:「你很無賴啊!」

「我甚麼時候無賴?」「你老是坐在我屋門外,你想怎樣?」

「我想向妳道歉。」「好啊!現在面對面,你想怎樣道歉?」

一時之間,我也想不出合適的話,只能說:「對不起,我傷害了妳。」

「真好笑,我跟你毫無關係,你有甚麼資格傷害我。」

我也沉默,想不出可說些甚麼。

我終於開口:「妳知道我當年想些甚麼麼?」

她瞪著我,我繼續說下去:「鄰居的男生們告訴我,台北的事業,台北的女生等著我們,我跟著他們去了,對於妳,連妳的手也沒有碰過,我好像無需負責。我知道錯的很離譜。」

她擰開臉看別處,以圖掩飾她的哀傷。

我說:「很多事不可逆轉,明知傷害了妳,現在就站在妳面前,妳可以打死我,我不還手。」

她哭了:「打死妳也沒有用啊,天啊!為甚麼你真的像瘟疫,見到你我一定倒楣!」

我的出現,好像總會造成她的傷害,我告訴她:「我可以永遠遠離妳,不讓妳痛苦,又或者,妳給我機會去彌補。」

她哀傷地道:「還可以彌補甚麼,我已經浪費了整個人生,步入老年,離死不遠,還需要甚麼彌補嗎?」

好像無言以對,我還是再開口:「我不知道自己還有多少日子,但我受不了孤單,我知道一定會找別的人陪我共渡餘生,我知道一定需要這個伴侶,這是最後的一次機會,我已經將心事毫無隱瞞地告訴妳,我不是要同情妳。或許妳可以忍受孤單,我受不了。我請求妳,原諒我好嗎,我不知道如果再找別的人,會不會是再錯一次。」

「你找別的女人吧!」她憤然地入屋去了。我呆立當場,別無他法,只能用耐性看看能否打動芳心。在她的門前坐了一夜,晚間大風、難受得很。翌晨她走出來,:「你快走吧,快去找別的女人吧!」

她很憔悴,好像哭了一夜。我的心其實也在痛,我想了一夜,欠她的真的太多太多,現在在她的面前,我可以完全裸露,可以完全放棄尊嚴,甚至放棄生命,就算交出這一切,都彌補不了她所失去的青春。

我突然單膝跪在她面前:「我虧欠妳一生了,妳殺了我吧。」

我誠懇地哀求:「我求妳了,給我一個機會去彌補,我的表妹,好嗎?這一輩子,我從未下跪過,我實在欠妳的青春,餘下的日子,我將青春還給妳,好麼?」

她卻哭了,我一直的單膝跪著,過了很久,她哀傷地說:「為甚麼你總是咀甜舌滑,為甚麼你總是要搞動我的心。」

她把我扶起來,跟著拳如雨下,一直打在我的胸膛上,一直的打,卻是那種沒有力度的打。終於,我捉著她的手:「現在,我曾經捉著妳的手了,餘下的日子我是不會放開的,妳去控告這個老色狼性侵吧。就算判死刑我也不在乎,因為是我欠妳的。」

兩個中老年人的糾纏是否很礙眼?我告訴你,我表妹哭的時候是全世界最漂亮的人,對我來說,她的手有電,這電會令人上癮。這是我第一次碰到她的手。


補充:

如果有男人不顧尊嚴地單膝跪地向你求婚,男人真正想說的是,他們計劃忠誠、尊重,並按照你的意願去做。這是西方文明的禮貌和隱含的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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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經,流行歌曲成為主流,有一派的古典樂先賢具備特殊的眼光,用 管絃樂演繹流行曲。她甘於成為非主流音樂,留下不少經典。我只是 剛好生於那個世代,剛好活在華洋交雜之處,得聞其色聲魅影。時移 世易,這種「經驗」亦成明日黃花,漸行漸遠漸朦朧,將會消失於茫 茫的「流量」及「光陰長流」當中。我只是盡力保留這樣的歷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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