湯 - 6
「請在這裡簽名。」
王萬里接過單車快遞員的筆，在收條上簽了名。「謝謝。」
我們這天下午剛將車停在華埠，尤金就透過車上的無線電，詢問我們的位置，然後通知我們會派個單車快遞員過來。
「什麼事這麼急？」快遞員踩著單車離開後，我瞄了眼王萬里手上，尤金送來的牛皮紙信封。
上面寫了四個相當大，有點潦草的鋼筆字：『就地開啟』。
他正要撕開信封，對面『天涯海角』的方向傳來怒罵聲。
王萬里將信封塞進車廂，我們兩人跟著聲音，越過街道，鑽進『天涯海角』的後巷。
後巷的寬度只夠兩個人錯身而過，兩邊是沒有粉刷的水泥牆，地上是一踩上去就會鬆動的排水溝鐵蓋，靠牆放著垃圾桶、摺疊桌、紙箱之類的雜物，讓原本就狹窄的巷道更窄。
幾個年輕人擠在巷子裡，仔細一看，是上次來收保護費，會長的手下。
「不會吧？你們又過來收保護費？」我擠過一個年輕人。
「不是啦，」年輕人指了指縮在一旁，穿著連身洋裝，大概二十幾歲的女性，「這個小姐的皮包被搶了，我們追著搶匪到巷子裡，結果對方拿刀子架住我們自己人的脖子。」
萬里跟我擠過年輕人，最裡面有個戴著棒球帽，身穿格子上衣跟牛仔褲，看上去大約四十開外的男人，右臂弔著一個跟他一點也不搭的粉色女用皮包，手上的折疊刀架在身前小個子的頸項上，鑲在滿是鬍渣的臉上，一雙瞳孔縮得跟針頭差不多的褐色眸子，正帶著不安張望四周。
搞什麼，又是一個搶錢買古柯鹼的毒蟲啊。我暗忖。
「你們不要過來！」他一見到我們就大吼。
「OK，你放心，我們不過去。」我伸出左手，張開手掌，讓他知道手上沒有武器。右手悄悄下探，解開腰間的皮帶扣環。
「我們沒有武器，不要緊張。」王萬里握著手杖的手慢慢下滑握緊，確定可以揮杖敲下對方手上的武器。
男人身後的鐵門『嗒』一聲打開，一個佝僂的身影浮現，手上提著垃圾袋。是老闆。
男人一聽見開門聲急忙轉身，朝那個身影揮下利刃。
「小心！」我抽出皮帶揮向男人手腕，王萬里同時揮出手杖，對準了男人的手臂。
我們失手了。
男人的身體一個前空翻，避過皮帶跟杖尖，背脊重重落在鐵製水溝蓋上，發出低沉的金屬碰撞聲。
幾個年輕人湧上前，按住男人的手腳跟身體。
老闆撿起落在一旁的皮包，交給女子，「這是妳的東西吧。」
女子抱緊皮包，點了點頭，「謝謝。」
老闆轉過身，消失在鐵門後。
萬里跟我拉起倒在地上的小個子，「你沒事吧？」
小個子抹抹喉頭，確定沒有血跡後回頭，「那個老先生 — 」
「看來那個『太極拳教頭』的傳說是真的。」我說。
「太極拳教頭？那是什麼？」
「不，沒什麼。」我們陪他們架起男人走出後巷，準備用車上的無線電呼叫警察。
◎ ◎ ◎
警車拉響警號發動，紅藍閃燈交疊的後座車窗，映出男人失神的臉。
王萬里從車窗抽出那個牛皮紙信封，撕開封口，從裡面抽出一張A4大小的影印紙。
— 嗯，我現在知道尤金為什麼會託單車快遞送這個給我們，還要我們『就地開啟』了。
影印紙上印著『天涯海角』牆上那張老闆站在門口的照片，去掉老闆靠著那根燈柱，旁邊的行人，跟面前的『天涯海角』店面完全一模一樣。
照片下面印著一行鉛字：『舊金山華埠新餐廳「天涯海角」和主廚江天樹』。
幾個年輕人湊了過來，「這不就是這爿店嗎？」小個子說。
「你也這麼認為啊。」我說。
一部警車在我們面前停下，裡面的警員探出頭。
「是王先生跟霍先生嗎？」確定我們點頭後，警員說：「刑事組的齊組長通過無線電要附近的單位尋找兩位，請兩位到市警局找他。」
◎ ◎ ◎
「聽說你們遇到了搶匪。」齊亞克領著我們走進警局的會議室，關上了門。
「『天涯海角』的老闆幫忙制服了搶匪。」我說。
「不會吧？看到收保護費就低聲下氣的人，會出手制服凶悍得多的搶匪？」
「而且用的應該也是太極拳。」王萬里拿出那張影印紙，放在桌上，「兩個人同樣精通太極拳，開的店店名一模一樣，甚至連店的外觀也一樣，這樣的機率有多少？」
「所以他們其實是同一個人？」齊亞克確定我們坐定，關上會議室裡的燈，打開了投影機。「那麼急找你們來，是為了這個人。」
一張男人的臉投射在布幕上，男人看上去大概三十來歲，一頭略長的黑髮在腦後梳成馬尾，露出削瘦，皮膚佈滿淡紅色瘢痕的雙頰，挺直尖削的鼻樑，跟一雙大而反常發亮，有點像野獸的眼瞳。
「這個人叫布羅德•查爾斯。現在應該是三十歲。」齊亞克說：「他的家族一個世紀前從英國移民到墨西哥後，開始經營肉品加工跟屠宰，除了供應墨西哥當地的肉品市場，還出口到美國。」
齊亞克按下投影機的遙控器，布幕上映出吊在屋樑上，半邊處理好的牛隻屠體，幾名警員手持鐵質探針，插進屠體淡紅色的肉中。
「肉品加工跟屠宰不過是查爾斯家族事業的掩飾，他們真正做的，是將古柯鹼藏在屠體跟肉品中，逃避警方跟海關盤查，銷售到墨西哥跟美國各地。」齊亞克說：「另外查爾斯經常透過銷售肉品的機會，吸收餐飲等相關業者幫他經銷毒品。遇到反抗或不服從的商家，他會用潑牛血跟掛牛頭骨的手段，威脅對方服從。所以墨西哥當地人給他取了個綽號：『血腥查理』。」
『天涯海角』門口的血漬，還有那顆牛頭就像前方的投影片般閃過眼前。
「不過他的生意可能做得太過成功了，引起墨西哥好幾個毒品大佬不滿，在逃過幾次暗殺後，他在五年前逃到美國，遙控在墨西哥的生意。」齊亞克打開電燈，「為了怕再被暗殺，他在美國相當低調，我們只能推測他應該在西岸一帶，但是沒有一個執法單位真的逮到他過。」
「當年江老闆有沒有可能為『血腥查理』銷售毒品，發生衝突被對方滅口，江老闆僥倖逃了出來，試著在紐約重新開業，但是不止FBI，連『血腥查理』都盯上了他？」我問。
「光是這樣，為了不引起『血腥查理』注意，他根本不可能用原來的招牌重新營業。」王萬里說：「而且既然連『天涯海角』的招牌都掛上去了，為什麼不連原本的菜單都照用呢？」
「你的意思是 － 」
「紐約這裡的『天涯海角』，是為了招待一個客人特別準備的，」王萬里身子往後一躺，埋進辦公椅有點硬的靠背中，「這個人，你們應該知道是誰。」
我低頭思索了一下。
古怪而拒人千里的老闆。
辣到一般人很難接受的菜色。
經常在店内盤桓的FBI。
一幕幕景象從眼前滑過，我忍不住抬起頭。
「不會吧？」先出聲的是齊亞克，「他們什麼時候 － 」
「應該就在今晚，」王萬里拿出一張影印紙，放在會議桌上。「原因在這裡。」
「這下麻煩了，」齊亞克抬頭望向會議室牆上的時鐘，上面的時針剛滑過底下的『六』字。「現在要抽調足夠的人手，可能不太容易。」
「士圖跟我先過去好了，」王萬里望向我，「士圖，今晚可能會有點麻煩哦。」
(待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