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端上餐桌的食物都有其意義,而且必須隱含某種訊息才行。
- 西村滿,首相閣下的料理人
以前在料理教室上課時,那個胖到圍裙像掛在肥肚腩上,身上白色廚師服鈕扣似乎下一秒就會迸開的義大利老師,用他那種帶點挑釁的口吻說:
『職業廚師跟一般人的差別,就是能不能從頭到尾,單獨料理一頭豬!』
當時在她聽來,不過是某個在自己家鄉混不下去,不得已跑到國外教婆婆媽媽跟宅男腐女做菜的義大利佬的牢騷而已。
不過今天認真執行起來,呃...說真的,還真的滿難的。
她雙手拖著與她纖瘦身形不成比例的食材,一步一步慢慢走向浴室。
還記得大學時,國文老師叫她和全班死背的詩經:
『碩鼠碩鼠,無食我黍,三歲貫女,莫我肯顧。逝將去女,適彼樂土。』
為了七天後能夠『適彼樂土』,她也準備了整整三年。
包括去上那個義大利佬的烹飪教室在內。
七天後將要成為她老公的另一半是個挑嘴的人,連報上美食專欄和傳說中米其林一顆星的餐廳,都能被他嫌得一無是處。
像是『醬汁太鹹,多放了一撮鹽』(其實她嘗起來的感覺還好),
『花的顏色不對,這不是塑膠花吧?』(離開時她還偷偷塞了兩百元小費給剛拿到池坊流皆傳證書,但那天顯然有點沮喪的老闆娘),
『這什麼玩意嘛?跟餿水差不多』(那家火鍋店的其他客人看起來吃得都很愉快)。
剛開始交往時,她還很喜歡這些有些刻薄的說詞,聽起來就像綜藝節目主持人跟來賓間互比機鋒的場景。
她穿著拖鞋的腳稍微絆到浴室門口的小門檻,受阻的感覺讓她回到現實中。
她使勁拉高食材,拖過門檻和貼滿六年級時代小瓷磚的地板後,跨進可能某個阿嬤用過的,裡面同樣貼滿像彈珠一般圓瓷磚的浴缸後才放開雙手,讓食材像果凍一樣流進浴缸,填滿它渾圓的肚腹。
食材是另一半幫她搬上來的,她還記得打開公寓時,他站在門外拚命擦著汗。
「喂,妳要我拿這些上來做什麼?」他從西裝褲抽出手帕,揩著正淌著汗水,微微隆起的臉頰。
「還不是要給你做點好吃的?」她笑了開來,這一年來他明顯胖了一圈,皮帶已經拴到最寬的一孔,原本的方臉被臉頰撐成了圓臉,是她做的晚餐的緣故嗎?
「妳的意思是說,今天會有好料可以吃嗎?」
「是啊,而且不只今天喔。」她牽著他的手進門,「從今天直到結婚,我每天都會給你做好吃的。」
她走出浴室,腳步顯得有些踉蹌。環顧了一下四周,她走進廚房拿起平時料理用的西式牛刀,回到浴室。
『處理食材時不能手軟!不能中斷!』腦海中響起那個義大利佬的聲音,『只要中斷就會手軟!就會有失誤!就會糟蹋食材!不管有多累!手有多痠!有多痛!也要一直做到結束為止!』
她按照義大利老師的指示,仔細落下每一刀,完全不管浴缸裡逐漸積聚的血液,還有濕熱空氣裡愈來愈濃厚的血腥氣。
不能手軟,不能中斷。
不管有多累,手有多痠,要一直做到處理結束。
她腦海中斟酌著一道道未來七天要和他、還有他們兩人的親人、朋友共享的菜色,執著牛刀的雙手繼續不停地一刀刀切、斬、剔、剝下去。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