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生員派遣中》第七章

2023/11/03閱讀時間約 24 分鐘

  我以為我的故事會嚇到高橋,至少,她很有可能永遠再也不想跟我有任何的瓜葛,但結果則恰恰相反,她迫切想要參與調查的積極程度超乎我的預料;準確而言,那並不是興奮,更像是她也揭露了自己原本的真實面貌,她天生就對解謎表現出深刻的執著,如果不是官僚制度與程序正義會大幅限制她的效率,也許,她可以成為一名優秀的警探。
  自那天之後,高橋與我便各自申請了一個新的帳號在自殺論壇上輪番瀏覽著,我們一直在等待Cryo9的出現,想要弄清他挑選發文者的回文規則,然而無奈的是,經連兩週,Cryo9一直處於離線狀態,這迫使高橋改變策略,她反向去研究前兩則發文者的共通點,包含文章的標題,以及內文陳述提及的動機、年齡、性別、方式、地點、用語……甚至連時間這因素都考慮在內,而這裡所說的「時間」指的是Cryo9出現的日期;儘管只有兩篇貼文、能夠參考的樣本數太少,高橋還是策訂了一個計劃。
  趁著午休的用餐時間,我與高橋相約在大學附近的一處中式餐館內,她帶著她的筆電,向我展示了她的草稿;高橋:
  「我打算親自扮演成一名企圖自殺者,但仍充滿猶豫,我很擔心自己無法一人完成,因此我需要其他人給予我一些建議。」
  如她所說,那篇草稿上的大意如此,次要背景是她的人物設定:她現在19歲,罹患有嚴重的邊緣型人格,她自己已經忍受不了這種長年的極端情緒轉換,因此她從高中輟學後便逃家,無奈受這疾病影響的緣故,她的每一份打工都沒法維持太久,換句話說,她沒有穩定的收入,根本負擔不起相關的治療,痊癒的可能趨近於零,與其明知毫無希望卻還要浪費資源活下去、她最後的理智告訴她應該主動結束這一切。
  「我覺得這很不安全。」
  高橋別著頭,聳了一下肩,彷彿她對這點程度的問題不屑一顧:「我在調查駐日美軍強暴事件的時候還曾遭受過來自官方的死亡威脅。」
  「但這完全不一樣,因為妳現在的致命風險建立在『我是出於自我意識而想要自殺』的前提之上,要是真的遇上了Cryo9,他可不會只是嚇阻妳而已。」
  高橋:「我很清楚這不能相提並論,可是除了私人理由之外,我認為Cryo9的行為與你的工作本質並不一樣,他的動機也跟你截然不同。」
  「妳有自保的辦法嗎?」
  高橋:「防狼噴霧器跟塑膠手銬,外加現場會有你支援。」
  「萬一他有槍呢?」
  高橋:「難道我們就沒有嗎?」
  我搖著頭:「妳聽起來就好像準備好參加幫派火拚一樣……」
  高橋:「我不排除有這樣的可能性,但根據Cryo9先前的行為,這並不符合我對他的側寫,我希望你可以相信我這一點。」
  也許我妥協了:「好,那麼假使我們成功將他引誘出來、順利將他拿下,接下來呢?我們能夠對他做什麼?」
  高橋:「這問題應該留給你們才對:你跟你的經紀人。」
  「我只希望他別再來糾纏我、從我的生活中徹底消失。又或者,我可以乾脆放下這一切、自行遠走高飛,這樣一來能夠達到我同樣的訴求,而且也迴避掉了妳的人身安全。」
  「你的確可以那麼做,但假使他還是重新找上了你呢?難道你不想至少弄清對方的身份跟動機嗎?」高橋收回她的筆電:「趁著現在你還有盟友的時候?」
  「是什麼原因讓妳願意幫我到這個程度?」
  高橋:「呃……讓我想想,一:我相信這會是一篇非常有商業價值的新聞報導。二:因為我們是朋友。」
  「妳打算公開這件事?」
  「看情況,也許5年、10年之後我會寫成小說,之後再把改編的版權賣給好萊塢……」高橋擺著手苦笑:「呿,我沒想到你會以為我的第一點是認真的。」
  聊到這裡,我們點的菜上桌了,什錦炒飯、宮保雞丁、刀削麵以及蟹黃燒賣;動起筷子,我不再糾結於是否同意高橋的誘餌計畫,我只是問著:
  「妳打算什麼時候發那篇文?」
  「今天晚上,」高橋咀嚼著炒飯:「怎樣?有任何需要校稿的地方嗎?」
  「妳看起來不像19歲,如果Cryo9提前到指定地點觀察妳的話,這太容易令他起疑。」
  「沒錯」高橋露出滿意的微笑:「你現在終於進入狀況內了。」

  結束午餐,高橋還需要回到大學裡,我則考慮著是否該去救援中心一趟、看看衛星過得好不好,因此,我到了附近的超商購買了一些狗零食,無巧不巧,當我一結完帳要走出自動門時,我再一次看見了那輛白色的豐田Altis,它正準備從戶外停車場離開,與上次不同,這次是在大白天,因此我得以背下它的車牌:「VQB-0134」,它駛離的速度過於焦促,這更令我確信自己沒有認錯車,於是我當即發出短訊告知敏敏,而敏敏也只用不到半分鐘的時間就回覆:
  「我來搞定。」
  可是,我並沒有向她交代我與高橋正在同步進行的誘捕行動……
  當夜我登入我的帳號,一下就看見了高橋發出的那篇諮詢文,可惜的是除了幾則自殺方法與地點選擇的推薦外,我們並沒有等到Cryo9的上線;為了加大力道,我從旁提及「清潔顧問」的存在,頓時,整篇討論串也轉向各類的傳說,他們完全不曉得我就是所謂的顧問本人,因此許多回覆內容根本就是自行幻想的創作,其中一人說:「在郊區的廢棄木材廠內有一座碎木機,直到現在都還能使用,因為清潔顧問會將客戶的遺體帶到那邊進行處理,之後再將碎渣倒進河中,如此一來客戶就能從這世界上徹底消失不見,不用擔心自己的遺體在自殺場所內造成別人的困擾。」而另一個人則說:「清潔顧問都俱備醫療背景,他們不只能夠弄到一般人買不到的化學物,而且還熟練肢解人體的技術,最常見的方法是先放血,然後將屍體大致拆解,接著經過熬煮將骨頭與肌肉分離,骨頭在乾燥後可以磨成粉,被煮熟的肉則使用能夠分解廚餘的細菌加上酵素與培養土掩埋,在極短時間內就能讓一個人消失不見」……
  高橋特地開了另一個聊天的視窗問我:「這些是真的嗎?」
  隔著一道牆,我在自己房內敲打著鍵盤回應:「我從來沒遇過提出毀屍要求的客戶。我還想知道這些人是從哪裡學到這些知識的。」
  幾個小時之後,時間已來到深夜,高橋透過聊天室窗告知我她得先休息了,此外,她也叮嚀我如果累了就去睡吧,不必徹夜盯著留言的更新,也許這則發文根本不會引來Cryo9,她早有心理準備這可能需要用上更長的時間,說不定她還得再申請複數的帳號、編撰別的身份與故事才有可能成功。
  她說得很有道理,想要誘使Cryo9出現,我們會非常需要足夠的時間、耐心及體力,此外,運氣也是關鍵的一環。
  幾天之後,由於舊有的發文不再出現進展,因此藉由大學的電算中心之便,高橋一口氣設立了十多組的假帳號,每個帳號的IP位址全都不同,根據她表示:她所創立的每個角色靈感接來自於她過往採訪過的對象,從每個人的生活當中,其實都存在著一個令他們想要結束生命的癥結點,無論那對他們而言到底是看開、放棄亦或是逃避,每個人都會有;更別提某種程度上,記者本來就是文字工作者,這種程度的創作根本難不倒她。
  終於在某天晚上,有一個陌生的帳號「Puri5」與高橋創建的其中一名角色接觸,這個命名規則與Cryo9有異曲同工之妙,有可能是他也換了另一個名字?總之,Puri5提供了一張帶有QR碼的照片,並表示上面的連結能夠聯繫到清潔顧問的仲介,高橋使用手機上的鏡頭直接對著螢幕掃描,其結果則是一組電子信箱,經過我的確認,信箱開頭的戶名的確是敏敏使用的名稱,然而後半部的主機域名卻完全不同。
  突然出現了這樣的進展,高橋直接叫我到隔壁與她會合;現在,我們兩人坐在一起,面對面商討著接下來的對策。
  「『Einfach_141』……妳創建的這個角色,她的背景是什麼?」我問。
  高橋:「一名29歲的獨居女性,自由接案的UI設計師,由於長期面對甲方的無理要求,導致身心壓力巨大,於是在反覆考慮之後她決定以切破頸動脈的方式自殺,不過她最害怕的不是必然的痛楚,而是在人生的最後一刻孤獨死去。」
  「我猜大概是因為妳強調的孤獨感吸引了他。」
  高橋:「但這個用戶是一個新的名字,並不是我們原本鎖定的Cryo9。」
  「我也察覺到了這一點。」
  高橋指著那串掃描後得到的信箱網址:「那麼接下來呢?我該直接寄信提出接洽嗎?」
  「稍等我一下。」
  於是,我透過我的筆電寫了一則短信告知了敏敏:

敏敏:
  這是洛伊。
  我在深網的論壇上得到了一個號稱能夠聯絡道妳的信箱,因此,若妳等一下收到一則委託的話,可以不用驗證對方的背景,那是我自己下的訂單,我想自行製造引出那神秘人的機會,請直接把這份工作派發給我吧。

  未久,敏敏立刻回信:

洛伊:
  收到。
  我會按照正常程序接手處理,有進一步發展再隨時通知我。

  不愧是敏敏,她一下子就瞭解了我的意圖,除了引誘神秘人現身之外,她提到「會按照正常程序接手」,這代表她同樣想透過我的內部委託來查明自己的聯絡網是否遭到了攔截。
  我告訴高橋:「現在,妳可以把委託信寄出去了。」
  高橋在信裡大致交代了自己的動機與服務需求,並主動報上角色的名字以及身份背景,未免這封信的內容會遭到攔截,因此高橋必須使用高度統一的語氣與用字,除了要表現出隱約的厭世感,同時須兼顧的還有營造出一種懷疑、試探的態度。
  在明面上,敏敏的回信向高橋提供了服務的報價、匯款的帳號;至於另一方面,敏敏也向我回報她確實收到申請,並將具體內容傳給我做二次核實。確認沒有問題後,敏敏繼續與高橋安排專員上門的指定時間與地點等細節,為了配合神秘人的挑選規律,這一次我們決定把時間訂在4天後的午夜,地點則是在一處車程離市中心莫約1個小時就能夠抵達的小型渡假會館;然後敏敏告訴我:她這次也會支援我的埋伏行動。
  4天後正是週五,我們的計畫是:在渡假中心訂下兩間小木屋,我在前一天──也就是週四──會提前入住其中一間,這麼一來我就可以預先進行更完整的環境偵察,高橋則是到了週五從大學下班後才前往渡假中心的另一棟小木屋;至於敏敏,她當日將會在渡假中心的週圍待命,隨時準備提供協助。
  最後,還有一個關鍵:我與高橋也得將委託案成立的結果以感謝協助的口吻透過站內私訊通知Puri5。
  接下來的2天,這名Puri5陸續與高橋建立的Einfach_141交流,這是意料中的發展,高橋的應答十分謹慎,她除了要一邊維持人設的語氣以及時刻記住該角色的生平細節,另一邊她也要掌握洩漏委託案內容的分寸,一點、一點慢慢地將時間與地點從聊天中自然提及,這些都是神秘人需要知道的情報。
  一切發展都看似順利,直到第3天,也就是我提前入住渡假中心的當日,下午時分,高橋透過網路告知我:Cryo9與她接觸了,而以下則是他們在論壇上的私訊內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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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那當下,我跟高橋都不知道對方這麼做的意圖是什麼。過不了多久,由於敏敏每一次都會在前一天給我具體的任務通知,我驟然發現上面的時間並非在午夜,而是凌晨3點半,這讓我更加警惕了起來,除了進一步確定神祕人這一次將會現身以外,我也更加篤定敏敏的電子信箱出了問題,意識到這點,我立刻撥打網路電話給敏敏:
  「喂,是我,我有件重要的事情要告訴妳。」
  敏敏:「怎麼了?」
  「妳剛才傳給我的出勤表跟實際上的預約時間是完全不一樣的。」
  敏敏:「什麼?你稍等我一下。」
  說完,一陣通知聲響起,原來是敏敏將她那份出勤表的備份截圖傳給我,我仔細對照其內容,截圖上的時間是正確的,那也就是說……
  敏敏詢問:「跟你收到的信件不一樣嗎?」
  「對。」
  「該死的……」敏敏:「看來,對方應該是從那個他們自行散播的偽造信箱從中攔截的。」
  「那麼現在該如何處置?」
  「暫時停用所有的文字通訊途徑,只採用電話相互聯繫,這方面的技術問題我日後會再負責設法克服,」敏敏:「但明日的計畫照舊。」
  「而我們照樣在原訂的午夜整點展開突襲,對吧?」
  敏敏:「沒錯。」
  掛掉敏敏這端的電話之後,我將剛才的情況也全都匯報給高橋知道,在線上,我又一次嘗試勸退她:
  「其實到了這個節骨眼,妳不現身也是無所謂的。」
  高橋:「我以為我們早就結束討論有關我安危的問題,更何況,我本人必須到渡假中心登記入住,那個神秘人才有辦法進入房間,對吧?」
  「那妳也可以在登記完之後就離開……」
  「聽著,」高橋打斷了我:「我非常感謝你替我擔憂,不過事情會有這樣的進展,一部份也是由於我自己選擇參與的緣故,你瞭解嗎?這是我們離神秘人最近的一次,整套陷阱的劇本若臨時改變那只會增加對方起疑的機率,所以你的經紀人才給你相同的指令,難道不是嗎?」
  面對高橋的堅持,我無言以對,只能在最後詢問她:「好吧。那我現在希望妳說妳也有槍這件事情不是開玩笑的。」
  高橋:「我打算攜帶一把P938。」
  「哪種口徑的版本?」
  「.22 LR,畢竟就算是最糟的情況發生,我們的目的不是要殺死他。」高橋:「好了,等等我打包好明天要帶的東西之後就準備要睡了,你呢?」
  「白天時我進過森林步道走一圈,等等會再去一趟,看看夜晚的照明狀況如何。」
  高橋:「洛伊,你感到緊張嗎?」
  「嗯,我是很緊張。」
  高橋:「不用擔心,我們會抓到他的:就在明天。」
  「希望如此,明天見。」
  高橋:「明天見,晚安。」

  我走出我的獨棟木屋,沿著告示牌進入了林間步道,在白天的時候我走過一次,依坡陡程度共分成3條路線,當時我選擇了最高級的挑戰者步道,全程走完需要大約45分鐘的時間,而那時我已經觀察過,該條線路全程都沒有路燈;於是我這次決定先選擇中等路線,之後再繞由新手路線返回。
  比起挑戰者路線毫無修飾的路面,中等路線上至少鋪設了碎石子,在幽靜的森林裡行走,腳步聲格外明顯,沿途雖有照明,不過路燈之間的間隙拉得很長,意即:我雖然能看得見下一盞路燈的位置,但行走於區間時仍是一片漆黑,這一幕讓我聯想起我在公立墓園擔任守夜人的那段時光。
  深夜,山上的氣溫驟降,我不由自主地冷得發抖起來,在前後都不見其他人跡的黑暗中,我的腦海裡浮現了有好一段時間都沒有出現的廣播雜音,那肯定是我內心焦慮的投射,電台主持人的聲音聽起來就像高橋,她正播報著自己的死亡新聞,不過那並非自殺,而是遭到人以鐮刀插入頸側之後,以蠻力向外勾扯,一口氣割破了動脈與咽喉,在完全叫不出聲音的情況下,鮮血不僅濺滿了房間,也灌進了她的氣管,因此導致她真正致命的原因是被自己的鮮血給淹死,警方在現場找不到行兇者遺留的任何痕跡,但在搜查死者的通訊紀錄之後,發現了一位名叫「洛伊.柯林」的男子,該名男性不僅在死者喪命的前一週與她有密切聯繫,同時還是死者的鄰居,員警在搜查其所居公寓之際完全掌握不到他的下落,因此他被警方列為頭號嫌疑人,根據曾與洛伊.柯林共事過的數名前同事指出:他生性孤僻,並出現疑似精神異常的舉動,例如他的所有家人都在連續幾年間逐一過世,然而他卻沒有表現出任何正常人該有的難過情緒,尤其他在繼承所有遺產之後便果斷離職,因此辦公室內有謠言相信他就是策劃殺死自己全家人的主謀,至於這次前記者高橋涼的死應該與他也脫離不了關係。
  彷彿跳針的老舊唱片機,高橋用她那冷淡種帶有怨恨的語氣不斷重覆著:
  「因為他是個死神、因為他是個死神、因為他是個死神……」
  這些妄想與幻聽使我在半途停下,沒有風、沒有光、沒有聲音……撇除掉腦中的廣播雜音,我喃喃自語地捫心自問:
  「我是個死神嗎?」
  其後,一個女聲帶著尖叫衝著我大喊:「你逼我做了我明確表示反悔的事!」
  我認得這個聲音,不知道她的孩子現在怎麼樣了。
  「你殺了我!」余安:「你自己心知肚明,你沒有人類的感情,你擔心的永遠是自己能否脫身,你不配過著正常人的生活,你是一個殺人犯,而“他”將是你的報應……」
  我承認我對大部分的人、事、物都表現得有些麻木,我承認我對身邊週遭的一切都習慣把握一定的距離,我承認早在數年前我對時間的抽離感就已相當嚴重,不過我並不想要讓別人知道,況且我也沒機會讓別人知道,這不完全是在隱藏、壓抑情緒,而是在完全沒有其他觀眾的前提之下仍自顧自地上演著矯情的獨角戲,就我的認知而言,那才叫瘋狂。
  為什麼我要朝著虛無發出求救?
  我很想念衛星。高橋曾提醒我最好想清楚了在抓到這個神秘人以後我該怎麼辦,我想……我會退出這一行,與敏敏道別,然後領養衛星,一起住在一個安靜的小鎮。
  至於那神秘人的具體命運,再過24小時我們就會知道結果。

  隔日,一切都按照計畫進行,高橋離開校區之後就前往了租車行,她在每一個環節都會打電話向我匯報進度,莫約在晚間6點左右,她成功抵達了渡假中心,完成登記並入住了她所預約的小木屋,此外,她還在屋裡搜尋了一番,檢查各處是否有須提防的地方,據她的報告,一切都很正常。
  我們彼此的住宿點相隔不會超過100公尺,因此如果我們都各自走上2樓的陽台的話,我們其實還能朝對方揮手,當然,這只是個假設,為了保險起見我們沒有那麼做。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我與高橋利用渡假中心的內線電話對房聯絡。高橋問著我:
  「你還是會緊張嗎?」
  「正在習慣。妳呢?」
  高橋:「我有點餓。」
  「等到今晚結束之後妳打算吃什麼?」
  高橋:「拉麵。」
  「妳是不是在路上經過小鎮中心時有看見那間拉麵館?」
  高橋:「沒錯,我有些意外,因為在這種地方竟然會有拉麵店;只可惜我查了一下,它營業時間到9點而已。」
  「我記得小鎮上有一間24小時的雜貨店,如果妳能夠接受泡麵的話。」
  高橋:「你知道,在日本的某些地方甚至有販售拉麵的自動販賣機。」
  「妳是說機器會自動幫你煮好拉麵?」
  高橋:「沒錯,除此之外,有的販賣機還提供漢堡、玉米濃湯、草莓蛋糕……各種你想得到或想不到的,日本人都能把它們裝進自動販賣機裡,甚至還有女高中生的汗。」
  「妳是指『毛線衣(sweater)』嗎?」
  高橋:「不,不是衣服,就是一整瓶的汗水。」
  「誰會買這些東西?」
  「任何需要高中生汗水的人?」高橋發出笑聲:「我其實更難想像的是那些汗水是怎麼備批量生產的?」
  「也許那些工廠的設計就好像桑拿房一樣,每個女高中生都必須穿著泳裝在裡面待上數個小時,不斷用毛巾擦拭皮膚,然後反覆擰乾汗水到蒐集瓶裡。」
  高橋:「聽起來真噁心。」
  「只要市場有需求存在,自然就會有相對應的商品及服務,無論多噁心。」
  高橋:「雖然在寶特瓶上會貼著女高中生的照片以表示汗水的主人長得什麼模樣,但我強烈懷疑那是否屬實。」
  「也許工廠只是使用了鹽與香精做為普通自來水的添加物?」
  「你的猜想還算善良的,」高橋:「我懷疑那說不定是兼職的拳擊手、田徑員或者是相撲實習生。」
  「有人做過相關的調查嗎?」
  高橋:「我知道你在暗示什麼,不要,我完全沒興趣。」
  正當我們聊到一半的時候,敏敏打來了,我向高橋告知一聲後便暫時將房間內線的話筒擱置在一旁,轉手就將手機接起:
  「怎麼了嗎?」
  電話的那頭只傳來敏敏喘氣的聲音,這令我頓時格外不安。
  儘管我十分慌張,但我依舊保持著冷靜而謹慎的語氣,因為多慮的我忽然想到我可能根本不是和敏敏在通話:「你想要什麼?」
  「是我……雖然現在狀況有點糟,但我沒事。」所幸,那的確是敏敏。
  吐著氣,我回應:「妳讓我緊張了一下。不過『狀況有點糟』是怎麼回事?」
  「姑且就說是……遇上了一點頑強的抵抗吧,以至於我不得不採取必要的手段。」敏敏:「總之重點是:我抓到他了。」
  「『他』?誰?那個神秘人?」
  「沒錯,」敏敏:「從市區前往渡假中心基本上只有一條公路,然後,我發現了那輛白色的豐田Altis,車牌號碼VQB-0134。」
  「他想要什麼?他是個什麼樣的人?」
  「一個看起來甜甜圈吃太多的中年男子,可是剛才為了制伏他,我的手法稍微粗暴了一點,所以他現在暫時沒辦法講話。」敏敏:「他的車子報廢了,我正在等待回收廠的支援,稍後我就會直接把他載走。」
  「妳現在的負傷有多嚴重?」
  敏敏:「反正比他好,而且還能打電話給你。」
  她的回答簡直如同一名在動作片裡才能看見的硬漢,我由衷佩服:「所以這下危機解決了?」
  「明天過後等你回到市區裡我再跟你接觸,到時我們一起搞清這人的身份跟目的。然後……」敏敏:「對,危機解除了。」
  「十分感謝。」
  「這是團隊合作的結果。」敏敏:「嘿,跟我保證今晚你會好好在渡假中心休息,好嗎?」
  「嗯。」
  敏敏:「我需要你明天有充足的精神跟清晰的腦袋來應付後續的作業。」
  「我知道。」
  敏敏:「那就好。先這樣,再見。」
  敏敏掛斷電話,突如其來的意外發展令我愣了好幾分鐘,我以為一定會造成悲劇的莫非定律並沒有發生,相反地,神祕人還提前順利遇逮了;我看了一下牆上的時鐘,現在是晚上8點左右,於是我拎起內線電話的話筒詢問高橋:
  「妳還想吃那間拉麵嗎?」
  高橋:「發生什麼事?」
  「結束了,我的經紀人抓到了那名神秘人。」
  「喔……呃……我沒預料到這樣的結果。」我聽得出來她認為自己應該也要覺得鬆一口氣,可是這出乎意料的轉折令整個計畫結案得過分容易,因此她難掩矛盾的失望之情。高橋:「好喔,那麼我現在開車過去你的房門前接你?」
  「嗯,待會兒見。」
  在拉麵店裡,高橋與其說是去用餐,不如說是喝酒,我可以理解她深深的困惑與不滿,全程幾乎不發一語的她,剛開始只是點了生啤,接著又乾脆點了一整瓶的日本酒,直到店家到了閉店的時間,她還多帶了一瓶打算站在門口繼續喝。
  但我也說過,在山區裡,入夜後的氣溫會降得很快,加上以她現在的狀態根本不適合開車,所以我接過了她的鑰匙準備送她回到渡假中心。
  在車上,高橋眉頭緊皺、屢屢搖頭,她不時喃喃自語,當中還夾雜著日文:
  「くそ,有點過份容易了,這不符合邏輯啊,理解できない……」
  「妳以前從來沒有懸案調查到一半就被警方偵破的經驗嗎?」
  高橋:「這不一樣,如果發生那種情況我也只需要如實報導就好。但我們為此策劃了一個多禮拜,ったく……要是他的計畫有這麼週密,那為什麼還要開著同一輛已經被你認出來的車?」
  「我想起了一個老笑話。」
  高橋:「是什麼?」
  「有兩個猶太人想要暗殺希特勒,他們知道黨衛軍每天都會在同一時間載他出門遛狗,於是他們決定在森林裡埋伏,結果1個小時過去,希特勒沒有出現,2個小時,希特勒沒有出現,4個小時過去,希特勒還是沒有出現,於是其中一個猶太人對著他的同伴說:『希望他不是遇上車禍了。』」
  高橋:「我明白你的意思,我沒有忘記我們的終極目標。」
  「我曉得這有點反高潮,但這也確保了我們的安全。」
  「真的嗎?」再灌一口酒,高橋閉上眼睛,仰頭靠在座椅的枕墊上。
  我一路將高橋送回了她渡假中心的小木屋裡,並攙扶著搖搖晃晃的她、將她在床上安置好。
  「妳還好嗎?會不會想吐?」
  高橋:「我沒事,除了自尊心有點受損之外。」
  我提著車鑰匙:「好好睡吧,明天退房時我們再一起開車回去。」
  「嘿,」在我轉身離開之際,高橋叫住了我:「你今晚可以留下來陪我嗎?」
  「我覺得這不是個好主意。」
  高橋:「的確,我也只是開玩笑的。晚安。」
  「晚安。」
  我取走高橋喝到一半的酒瓶、調暗了床邊的夜燈,輕輕闔上房門,就此離開高橋的小木屋。回到自己的房內,我開啟電視新聞當作背景音,並坐到餐桌前獨自喝著那樽日本酒,沒錯,我的心裡也感受到一種難以言喻的不踏實,但既然我信任敏敏判斷此事已暫時告一段落,那麼……我決定用今晚用酒精強制將自己的大腦關機,只希望我別再和上次一樣在半夜裡發出尖叫,無論是Cryo9或Puri5,他今晚不會是我的惡夢。

  隔日,我裹著溫暖的棉被從鬆軟的床墊上醒來,時間尚早,刷牙、洗臉後我還到森林步道裡慢跑了一圈,接著回到屋裡使用浴缸泡了熱水澡,那的確舒緩了我不少壓力,我甚至記不起上次泡澡是在什麼時候,畢竟我總是在單人公寓裡來來去去,除了淋浴設備,基本上不太可能接觸得到浴缸。
  在接待大廳吃完簡易的早餐,我回頭收拾了自己的行李,並將這兩天我在屋內蹲守時吃的餅乾包裝與飲料罐主動整理好、扔進公共區域的回收垃圾箱。
  退房時間已近,我提著背包、拎著車鑰匙主動走向高橋的小木屋,想要確認她已經醒了、昨晚的飲酒量沒給她帶來嚴重的宿醉,當我按下門鈴,屋裡卻一點動靜也沒有,這讓我感到奇怪,頓時,一連串不祥的聯想引起了我的警惕,我伸手去轉動門把:沒有上鎖,門閂的孔洞被塞了成團的布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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