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裕被江月白乾淨利落的拖到了初原城郊外一方僻靜的小樹林裏,寒蘊水撐傘緊隨其後。
雖是瓢潑大雨,他們卻都已不怎麼在意淋雨,就是本身沒有修爲,身子骨如同常人的寒蘊水,也只將傘隨意放在一邊,繼而取出準備許久的安神藥物,一股腦地塞入邱裕的嘴裏。
對於這個噁心人的傢伙,她自然不報任何好感,完全不管他會不會當場噎死,但在之後下針施藥之時,她依舊全神貫注,避免出現任何錯漏。
邱裕可以死。
但她不允許他死在自己的針或藥下,它們應該用來救人,而不是殺人。
更何況,無論針還是藥,都只爲了一個結果。
讓邱裕從裏到外放鬆下來,既不能完全陷入沉睡,又不能留下半分緊張感。
心驚膽戰過了幾個月,剛剛又被伏殺偷襲,若說他在暈死之前不會下意識的緊張畏懼,鬼都不信。
某種程度上說,她還在解脫邱裕。
但也只有這樣,那張已經被江月白貼至其腦門的咒符才能發揮其作用,趁其識海平靜之時,將其中一些深藏的祕密給挖出來。
靈符被暴雨沖刷,卻一點沒有從他面門脫落的跡象,其上墨痕亦不曾被雨水打散,反而愈發濃稠。
江月白與寒蘊水都緊緊盯着這張符,生怕錯過一點變化。
當其完全引動之時,將會將當年塵封的祕密,徹底展現在他們眼前,無論是不是當事人,若知曉了當年真相,絕對會震驚不已。
因爲無論真相如何,都絕不是現在那被掩藏的模樣。
寒蘊水一雙美眸異彩連連,她雖不曾修行,但憑藉太素靈體天生的洞察力,在邱裕已被打散一身靈力的情況下,已能窺見其識海的幾分風貌,而她最爲注意的,是靈符符意在其體內的動向。
那些絲絲縷縷的符意如一條條細小遊魚,悄然落進已經被藥物強行鎮壓平靜的識海之中,不曾翻起一點浪花,隨着它們潛得越深,其速度不減反增,如開枝散葉般,隱隱竟將其識海大半囊括其中。
符意得另一頭,則連接在江月白與寒蘊水體內。
這種識海上的互相連通雖然能夠直接窺見對方識海中的一些事情,但無疑是極爲冒險的舉措,若邱裕醒轉,必然會動念反抗,屆時反噬一視同仁,三人都得被重創,但寒蘊水能夠看見,半空中無形絲線裏,有着那麼幾處細小的瑕疵。
在符意正常流通時,這些瑕疵完全微不足道,既不會阻攔符意的流轉,也不會影響靈符的安全,而若突發情況發生,比如符意無法攔住神唸的反噬,這些瑕疵便會乾淨利落的斷開,將一切的反撲都回流於靈符本身。到那時,就如來了一記重錘,直接砸進邱裕的識海,就算不死,識海也得遭受重創,而且其動念越重,傷的越慘。
這是一道最後的保險,足以讓他們沒有任何安全隱患的讀取邱裕識海中的記憶,寒蘊水細細思索,竟覺得沒有任何破解的辦法。
無論對方怎麼折騰,這道符都不會禍害到施符者,她雖不懂這術道中的符法一途,也能確定,寫出這道符的人,毫無疑問是個天才。
而現在,邱裕內心的世界,已經展現在他們眼前,託這道靈符的福,他們很快就看到了,邱裕內心最深的那一方祕境。
那是一處裝飾並不華貴,但處
處皆有凜然劍氣的山莊,半空之中,數十名年輕男女御劍行空,與莊中劍氣相得益彰,哪怕只是一個幻象,亦將其中大氣磅礴彰顯的淋漓盡致。
這,毫無疑問是全盛時期的神劍山莊,在那時的神劍山莊前,劍閣亦得退避三舍。
劍道聖地,名不虛傳。
江月白凝神看去,神劍山莊的景象很快被無數支離破碎的圖像替代,其中有當年炎羽宗的舊狀,亦有他暗通敵門的場面,亦有在聖王城行賄的場景……總而言之,那些破碎的圖像,全是他當年坑害過的事物,以及那些不地道的事蹟。
萬千碎片過目即走,唯有最深處的那一塊,哪怕符意已經觸及,依舊無法將其全貌展現,只能依稀看見那一道依稀的人影。
江月白仔細辨認許久,最終確定,那是一場發生在室內的對談,而且,對方必然身份尊貴,再不濟也來路不小。
若非如此,何至於在自己的視線之中,始終不敢抬頭?
其中談話的內容,以及對方具體的形貌,在這模糊影像之中完全無法探知,江月白只能確定一件事。
沈青雲的判斷沒有錯,對方的確是三大家的人。
因爲那道與邱裕對桌的人影,雖然不知因爲邱裕本人膽戰心驚,不敢正視對方,還是因爲別的什麼原因,導致其畫面模糊不清,但那抹赤紅色,卻是分外顯眼,絕對作假不了。
天下穿赤紅紋飾衣袍的人不少,最出名的,便是軒轅氏的三支皇系旁支,至於軒轅氏。
荀,安,袁三家無論哪一家,皆與軒轅氏一般,認爲自己是炎陽創生出的神之後裔,三家中人的衣飾便大都帶有赤火烈陽紋的變種,而且以華美著稱,令人一見便明瞭他們的尊貴身份,而三大家的正使每每出行,都會是這樣的顯眼打扮,似是荀日照在觀禮臺上穿着的,便是這樣的標誌性衣着,估計在私下裏,他並不喜歡如此張揚的服飾。
那一年,神劍山莊到來的三大家使者,打扮大抵也是如此。
只是究竟是哪一家的,他看不出來,看這記憶碎片中無比拘謹的模樣,他想來也將對方身份牢牢壓在心底,不敢正視。
江月白微微凝神,正想仔細觀察之時,本已模糊的記憶碎片已然成了一團亂麻,與此同時,無形符意之中的那幾點瑕疵,悄然破碎。
江月白猛然醒覺,將目光投向身邊寒蘊水,後者雖有些渾渾噩噩,一時腿都有些發軟,面上卻已現驚訝之色。
邱裕已然快要醒轉。
哪怕他捱了江月白一記份量充足的手刀,哪怕寒蘊水下了猛藥來安定他的心神,他還是在心緒的紛亂之中有了甦醒的跡象。
寒蘊水着實沒想到邱裕居然醒的這麼快,他可不是什麼意志無比堅強的硬骨頭,那麼,應當就是他們正在挖掘的當年真相,已然觸動了這位著名叛徒內心最脆弱的那一處。
眼下的情形,便似文章寫了個開頭便斷了章,令她心中好生懊惱,心想若非需要保持這傢伙那麼一點微弱的意識,直接將他藥翻了一了百了。
可現在木已成舟,他們也只能相對苦笑,然後轉換思路。
若要從他人口中問出一些事情,有一種方式最簡單,最實在,千百年來,作用一直不錯。
逼供,或者說,嚴刑拷打。
對於邱裕這等人渣,他們自不
會吝惜手段。
但還沒等二人磨刀霍霍,邱裕面上已露出了一抹笑意。
笑意蒼涼,但其中更有着一絲快意。
“我想起來了。”
邱裕掙扎的睜開眼,盯住江月白腰間那個葫蘆。
“那個出手阻截墨名的就是你,你與那傢伙身上有着同樣的味道!”
邱裕越說越激動,一口血水已然噴在身前,但他猶自不管不顧,指着江月白癲狂大笑:“神劍山莊的餘孽,竟敢重現世間,天哪能容你!”
轟!
一聲驚雷在此刻炸響,將他的笑聲短暫掩蓋,閃電映照間,江月白的臉已有些發白。
不過片刻之後,他已低下頭,對這個兀自在垂死掙扎,卻已無反抗能力的惡人遞上一句平淡的話語。
“那又如何?”
無論他日後怎樣,今日,他已註定見不到第二天的太陽。
邱裕頓時一愣,似是想到了什麼,神情變幻間,已喃喃自語道:“是啊,如何呢?”
他的眼中滿是求生之念,眼珠凸起,但其中死志已越來越濃。
落在神劍山莊中人手裏下場如何,他再清楚不過。
人家不會接受談判,不會大發善心,唯一值得慶幸的,只有會死的很快,一劍完事,不會有太多痛楚。
邱裕慘然一笑,聲音已然沙啞,目光中卻有着希冀之色:“你的劍呢?”
江月白並未順着他的話語,只沉聲道:“說出當年你參與的那場陰謀,我給你個痛快。”
聽到此言,邱裕眼皮猛地一跳,卻是忍不住大笑出聲,整個人的生機在這一瞬幾乎散盡,似是下一秒就要閉眼。
那是求生意志崩潰的表現。
江月白渾沒料到,一直秉承好死不如賴活着的邱裕竟然放棄了求生,寒蘊水眼明手快,已是一針度穴紮下,強行令他保持了一分清醒。
邱裕似是很不滿這種令他強行迴光返照的行爲,眉頭緊皺着,聲音已近乎懇求。
“給我個痛快,我給你一個名字。”
這不再是乞求活命的交易,而是這位惡貫滿盈之人最後的倔強。
似乎爲了表達誠意,他張開嘴,便要開口,然而在這一瞬,一道寒光已直衝他面門而來。
江月白正欲傾聽,耳畔傳來破風之聲,毫不猶豫運轉流雲手拍出,然而在出手的那一刻,他感受到了一陣強橫的壓迫。
那是純粹的靈力壓制,來自那一支穿透重重雨幕的小箭。
下一秒,小箭已釘入邱裕小腹。
江月白已經做到了最快的反應。
他推開寒蘊水,揪住邱裕衣襟將其拋出,同時腳下連退三步,避開氣旋的餘勁。
但邱裕依舊中了箭。
或者說,對方本就是衝着邱裕而來。
暴雨滂沱間,邱裕的身體落在泥濘裏,身軀已然冰涼。
江月白眼神冰冷,立於狼狽爬起的寒蘊水身前,一身氣機再無隱藏。
一道銀色身影出現在他們眼前,手甲之下,赫然扣着一柄暗弩。
那是鎧甲的亮銀色,任雨勢傾瀉如注,半空雷鳴電閃,都遮掩不住那顯眼的銀光。
這一刻,二人心緒都是一沉,寒蘊水震驚出聲,雙拳已然攥緊。
“明銀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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