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室友高寄陽去世了。
從五樓的高度一躍而下,當場死亡。
掉落的地方是一條鮮少有人經過的小巷,所以發現的時間沒有很即時,根據警察和相關人員的檢驗,屍體被發現的時間是早上八點10分前後,是一名騎著You Bike的男大學生,因為早八的課已經遲到,想搶快才會選擇抄這條不常走的捷徑。
當他發現的第一秒,還誤以為地上的血跡是什麼動物被車輛給撞了,直到定睛一看才發現死的是人,嚇得直接摔車,倉皇失措退到路燈旁邊,一邊顫抖一邊匆忙從口袋掏出手機打110。
吳書禹接到電話時,已經是他剛下飛機,正坐上計程車準備返家的時候。
他不相信高寄陽會自殺,打死都不信。
那個在自己出差前一天,還笑著索討伴手禮的室友,甚至虧他最近出差這麼頻繁,年底肯定要升職加薪,要是真被自己預言成真了,可要好好敲他一頓大餐的室友小陽。
即使是想自殺,高寄陽也不可能選擇跳樓。
大學同班同學沒有人不知道高寄陽有嚴重的懼高症,只要超過三樓的高度就會讓他腿軟,曾經有人提議去貓空坐空中纜車,他這個懼高的室友捨命陪君子,明明怕得要命,慘白一張臉全程緊掐自己的手腕,還是陪著這群好友做完一趟貓纜。
嚴重的懼高症,讓他們找合租的房子條件時也受限了很多,甚至引發過好幾次爭論。
吳書禹腦中千頭萬緒,計程車很快就抵達了目的地,因為命案的關係,聚集了不少圍觀的人們,計程車無法再往前駛入巷弄,他匆匆將車費給了司機,快步朝自己居住了四年的租屋處跑去,連司機在後頭嚷嚷他的行李忘了拿都沒聽見。
越走近那條小巷深處,他的心情越發沈重,他衷心希望這一切都不是真的,上一個星期還在抱怨自己晚上吃宵夜都不洗碗的室友,怎麼可能就這樣突然死去。
一名警察伸手擋住吳書禹的前進,他開口解釋自己接到了電話,是死者的室友。
他偏過頭,瞧見了高寄陽的父母與姊姊正處於黃色警示帶封鎖範圍的中心,三人並排跪坐,此起彼落的哭喊一聲又一聲傳入自己耳中,白布底下露出的右手腕戴著熟悉無比的木佛珠手串,沾染了半乾的暗紅血漬。
吳書禹不知道該怎麼消化這個巨大的衝擊,眼前突然一陣發黑,直到警察靠近問他要不要緊,他才發現自己不知道怎麼摔倒在地的,還沒調整過來的時差正在猛力攻擊著他的身心。
雙眼泛起酸澀,吳書禹雙臂交疊摀住自己的臉,忍不住放聲嚎哭。
×××
初步的判斷,高寄陽是自殺,不存在任何他殺的可能。
他們所住的公寓一共七層,每層只有兩戶,出入的人員並不複雜,絕大多數都是住戶,電梯和一樓門口有裝設監視器,警察除了調閱這兩處的監視器紀錄之外,也將小巷裡的幾個監視器紀錄調閱出來查看。
七天前的紀錄裡,甚至拍到吳書禹拉著行李箱搭電梯下樓的樣子,那是他準備出差搭飛機的那天早上。
影片快轉至中午,就瞧見穿著輕便的高寄陽慢步走入電梯,他很清楚那個時間點是室友下樓買中餐的時段,幾乎每天都是固定的,吳書禹甚至吐槽過他每天的行程都一樣,難道不會膩嗎,這個吐槽只換來室友聳聳肩,驕傲地表示自律是自己最大的優點。
晚餐時間亦是如此,與中午同樣的裝扮,穿著夾腳拖的步伐拖沓,放鬆又愜意地出門覓食,過沒多久又以同樣的輕鬆姿態返家。
稀鬆平常,沒有任何異狀。
監視器紀錄往後快速推進,第四天開始就沒有瞧見高寄陽在中午飯點時間坐電梯,監視影片持續播放,右上角的時間顯示中午12點30分左右,住在六樓的太太買菜回來的身影,下午2點5分,住四樓的媽媽牽著幼稚園中班的女兒開心回家,還有住在二樓的爺爺大概下午4點2分走出大門,去找老友喝茶下棋。
後來的三天,再也沒有出現高寄陽搭乘電梯、進出大門的身影。
然後就是今天凌晨3點47分,小巷裡的監視錄影器遠遠地錄到了他掉下來的景象,安靜無聲、乾脆利落的落地,連一絲一毫的掙扎都沒有,當場死去。
高寄陽的母親無法承受這個打擊,悲傷過度暈厥了過去,醫護人員將兩位老人家帶離了現場,徒留高寄陽的姊姊高寄月留在原地。
吳書禹見過她幾次,兩姊弟的感情一直很融洽,偶爾會來到他們的租屋處看看自己弟弟過得如何,突如其來的噩耗讓她無法接受,即使正在遭受巨大的痛苦,她也只是頻頻抬手抹掉眼淚,強打起精神配合著警方的調查。
作為高寄陽唯一的室友,吳書禹稍微穩定心緒之後,帶領著高寄月與一眾警察、檢驗人員進屋,睽違了七天沒有回家,用鑰匙打開外層的鐵門之後,轉動內層木門的橫桿門把,映入眼簾的是熟悉的客廳,與他出差前相差無幾,一樣的乾淨整齊。
警察與檢驗人員開始快速進入搜查、檢視的流程,吳書禹打開了室友的房門,讓一些人員進去調查,並陸續跟他、高寄月確認一些物品是否為高寄陽所有。
吳書禹一陣恍惚,嚴重的時差與過度的悲傷讓他頭暈目眩,他踏出室友的房間,返回到了客廳,疲憊地坐在沙發上,臉龐埋入雙手之中,仍然無法相信前幾天還在LINE上問自己出差過程如何的室友,今早就這麼輕易地死去。
相關人員來來去去,帶走了高寄陽的電腦、手機,還有一些像是工作相關的筆記、合約之類的文件,紅著眼眶的高寄月拿著一張相驗屍體證明書,走至吳書禹的面前,輕輕地揉了揉他的肩膀,彼此一樣悲傷,卻沒有心力能夠出聲安慰對方。
高寄月簡單交代了幾句,意思大概是她接下來要忙著處理弟弟的後事,等到喪禮告一段落,她會再抽出時間辦理退租和整理遺物等等的相關事宜。
吳書禹腦袋嗡嗡作響,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有沒有發出聲音回應,只知道等他回過神來,家裡只剩下他一人,警察一行人與高寄月都已經離開了。
他後知後覺地想到應該要通知房東,卻想起剛剛在樓下已經見過房東太太,接到通知匆忙趕來的房東太太一臉憂心忡忡,喃喃自語著怎麼會這樣,更多的,則是擔憂房屋的出租會受到影響。
真是諷刺,一條人命的逝去比一間房子的租金還不如。
外面的天色已經暗了下來,吳書禹草草看了牆上的時鐘一眼,已經接近下午六點,他感覺不到飢餓,只感到無窮無盡的疲累,家裡安靜的嚇人,以往回家總能聽到室友房間裡傳來鍵盤的喀噠聲響,以後再也聽不到了。
他無意識地站起身,經過了飯桌,以往他們會坐在飯桌一邊吃飯、一邊聊天,他們的興趣相近,什麼都可以聊得特別開心,就連打遊戲都能揪上一起玩。
伸手切了電燈開關,室友的房間被點亮,高寄陽從大學畢業之後,就一直是接案營生,他的設計能力超群,經由朋友介紹,很快就有穩定的客戶找他長期合作。
會找上自己一同租屋,也是高寄陽提議的,接的案子越來越多,他需要長時間的專注,住在老家頻頻被已經退休的父母打擾,即使已經向雙親解釋接案的情況,兩位老人家仍然難以改變習慣,時間久了,他開始慎重考慮在外租屋。
最後,他和吳書禹順利同住現在的房子當室友,一住就是四年。
吳書禹拉開了書桌前的人體工學椅,滑動的滾輪發出細微的滾動聲響,他緩緩坐下,抬頭後仰靠在椅背上,天花板上的圓燈發出冷色的白光,眼睛刺痛不已,他知道自己又哭了。
自己最親密的摯友,已經不會回來了。
房間裡的氣密窗沒有緊閉,留了一條約10公分的細縫,傳來了淅瀝淅瀝的聲響,吳書禹側過頭,瞧見了細雨已經有點濺濕窗框,他站起身,走過去把窗戶掩上。
窗戶旁放了一個小小的魚缸,高寄陽喜歡動物,但是自認沒有太多的心力能夠照顧貓狗,所以養了一隻容易照顧的鬥魚在房間,不吵不鬧,只要餵餵飼料和清理魚缸就可以飼養。
吳書禹盯著造景完整卻空蕩蕩的魚缸,鬥魚消失了。
他連忙查看桌面和地板,完全沒有瞧見鬥魚的屍體,就像是憑空消失了。
還沒想清楚究竟怎麼回事時,他在書桌底下發現一本黃皮的便條紙本,約A5大小,他記得那是高寄陽隨手記錄靈感、瑣事的本子,時常擺在滑鼠墊的右側。
他拍了拍上面的灰塵,不知道這本筆記是什麼時候掉到書桌底下的。
吳書禹翻開第一頁,映入眼簾的就是高寄陽潦草的筆跡,左上角寫著日期,還有客戶的修改重點,以及一些日常的瑣事,例如提醒自己下午要跑一趟銀行之類的。
前幾頁大多都是類似的內容,有的字跡混亂,像是一邊接電話一邊匆忙寫下的,有的則是前言不搭後語,幾個沒有邏輯性的單詞畫了圈又畫了叉,大概是靈感發想圖中的隨意紀錄,吳書禹看不太懂,快速跳過了幾頁。
翻到大約三分之一左右,開始出現類似失眠和夢境紀錄的內容,吳書禹依稀記得兩個星期前,室友有跟自己抱怨最近工作增加,晚上他變得淺眠又多夢,總是會被一些聲音給吵醒。
⋯⋯又被那個聲音吵醒了,是樓上在漏水還是水管有什麼問題?房東太太說會請水電過來看看,下午水電師傅過來看過,也查不出什麼狀況,明天再和四樓林太太問一下好了。
最後一句被高寄陽圈了起來,大概是提醒自己隔天去處理一下這個事情。
吳書禹翻到下一頁,瞧見自己的名字出現在其中:
⋯⋯書禹半夜又偷吃宵夜,水槽裡都出現污漬了,他還否認說沒有吃,想裝死啊,凡走過必留下痕跡,我半夜醒來都聽到他的開門聲了,下次我就爬起來抓他個現行犯!
下面還畫上了一個充滿青筋的拳頭,看來是對他的不承認感到好氣又好笑。
他想起那天早上,一臉沒睡飽的高寄陽拎著牛奶,隨意坐入飯廳的椅子裡,指控他昨天晚上偷吃泡麵不揪,他剛剛經過水槽還順便刷洗了水槽裡的油漬。
吳書禹一頭霧水,他昨天加班到晚上十點,回到家時已經累到眼睛睜不開,連衣服都懶得換,直接倒床就睡,連澡都是早上起床才洗的。
他百口莫辯,瞧著牆上的時鐘驚覺上班時間快到了,連忙草草結束話題,匆匆忙忙抓起背包就奔出門上班。
那時高寄陽露出的表情他還記憶猶新,無奈又好笑、想生氣又同情自己加班成這樣也不好多說什麼的表情。
隔壁那頁同樣是一些工作上的瑣事,吳書禹瞥了一眼之後繼續往後翻,開始出現了一些奇怪的隨筆塗鴉,他看不出來是什麼生物,室友用鉛筆隨意畫出個邊緣不規則的圓型,鉛筆反覆的塗黑了好幾層,然後加上了好幾條細長的觸手類的東西,也是被反覆塗黑。
高寄陽在那個塗鴉旁邊寫了好幾個問號,像是自己也不懂畫出了什麼,左下角寫著:做惡夢了,真恐怖。
這一面最上方寫的日期,正是吳書禹出差那一天的晚上。
他突然感覺手心有些出汗甚至開始心跳加速,也許自己能從這些日常的隨筆記錄裡,發現到室友的自殺原因。
他惴惴不安地往後翻了一頁,看見的依然是煩惱自己睡不好的抱怨內容。
⋯⋯半夜三點,已經連續好幾天都是這個時間點被吵醒,那個聲音所有人都沒聽到,是我太累幻聽了嗎?就像是有什麼東西在水管裡移動,而且越聽越像是說話的聲音⋯⋯
突然從自己的口袋裡傳來手機鈴響,吳書禹連忙合起本子,騰出一隻手接起電話。
「喂?」
『書禹?我是均澤。』
「嗯,怎麼了嗎?」吳書禹漫不經心的回應,注意力仍然停留在那本筆記上。
『小陽還好嗎?他電話關機了,我本來要問他前幾天約我見面之後有沒有好一些,他看起來臉色超糟的,問他也不太講,只說自己睡不好。』
「他⋯⋯他前幾天有找你?」吳書禹一瞬間哽住,不知道該怎麼跟對方訴說,李均澤同樣是他們大學四年的好朋友,除了他之外,還有一個在國外進修的許浩軒。
對方沒有查覺吳書禹話語中的欲言又止,順著對方的提問往下說:『對啊,他說自己那兩天不太舒服,你又剛好出差,我隔天就過去你們那邊一趟,看到他的時候我嚇一跳,他臉色超差的,差到我覺得他隨時都會送醫。』
吳書禹知道這是朋友間常開的玩笑,但此時他真的笑不出來。
『我太擔心他的狀況了,就提議在你們那邊住一晚,反正我也常常假日去你們家喝酒打電動就住下,他也馬上答應了。』李均澤頓了頓,用一個忐忑的語氣試探著往下說:『那個⋯⋯我知道你蠻鐵齒的,但我覺得小陽真的很不對勁。』
「⋯⋯怎麼說?」
『嗯⋯⋯去之前我有先打電話給他,他知道我要過去,已經先提前開門,站在門口等我。』李均澤回憶著那天的情況,時不時傳來幾聲正在思考細節的低吟。
『一開始我只覺得他臉色看起來真的太慘了,就問他有沒有吃好睡好,他搖搖頭,說最近吃不下也睡不著,一直聽到下水道有聲音。』
「聲音?水流的聲音嗎?」吳書禹沒想太多,下意識這麼回應。
『我也這麼想,後來問他是哪裡發出來的,』李均澤繼續說:『他說洗碗槽的濾水槽,還有浴室的排水孔也有,我就拿螺絲起子拆開這些地方,甚至排水管裡面都看過了,什麼東西都沒有,就像你說的只有水流的咕嚕咕嚕聲音。』
「後來呢?」
『他說自己每天晚上都會聽到怪聲,本來也覺得是自己想太多,後來是洗手台一直出現奇怪的污漬,你出差了只有他在家,他連續刷洗了兩天覺得很詭異,找來了水電也不知道問題出在哪。』
吳書禹想起便條紙本裡的內容,與朋友現在所說的不謀而合。
『我沒想太多,畢竟他接案壓力大,聊了好一會之後,確定他沒有大礙,我就照往常一樣打地鋪在客廳睡了,畢竟我隔天還要從你們家過去公司上班。』
吳書禹嗯了一聲,知道朋友還有其他的話要往下說。
『大概是半夜三點左右吧,我被大門打開的聲音嚇醒,我以為是你出差提早回來,坐起來一看,發現是小陽穿著睡衣站在大門前面,低著頭不知道在說什麼。』
「他⋯⋯夢遊嗎?」吳書禹有些遲疑,印象中高寄陽從來沒有夢遊情況,但是這個描述聽起來很像是夢遊。
『我不確定是不是夢遊,那時我走過去拍了拍他的肩膀,他沒有回頭,我靠近想知道他在說什麼,一開始沒聽清楚,後來聽到他說⋯⋯』
書禹在外面,叫我開門讓他進來。
吳書禹感覺寒毛直豎,視線瞥到那本便條紙本,室內明明沒有風,邊緣翹起的封面卻在輕微的擺動。
『我當時快被嚇尿了,連忙大聲叫他的名字,他眼睛居然是睜開的,被我嚇了一跳之後就清醒過來,疑惑自己怎麼站在門口,後來⋯⋯』
李均澤還想說些什麼,電話就被切斷了,吳書禹喂了幾聲拿下手機,這才發現手機已經完全沒電,他連忙離開室友的房間,走回自己房間拿取充電線。
伸手打開自己房間的電燈開關時,他摸到濕黏的奇異觸感,轉頭一看,開關上有一條不明的暗色污漬,像是有什麼東西爬行過去的痕跡,呈現半乾的狀態。
他想起了筆記本裡提到水槽的油漬,還有李均澤剛剛所說的洗手台不明污漬,他不確定這三者是不是一樣的東西,他只覺得一切都詭異極了,不論是室友的自殺、筆記裡的內容,還是家裡的異象,都讓他本能地感到恐懼。
吳書禹快速拿取充電線走回室友房間,便條紙本不知為何自己翻開了,翻到的那一頁日期是李均澤來過之後的隔天。
⋯⋯聽阿澤說我晚上夢遊了,大概是吧,我也不是很確定。我只記得有人按門鈴,我想問是誰,聽起來是書禹的聲音,書禹一直叫我的名字,要我快點開門讓他進來⋯⋯
但,書禹不是還要三天之後才會回來嗎?
跟我說話的人,是誰?
大門突然發出有人正在轉開門把的喀吱聲響,吳書禹嚇了一大跳,連忙從房間內探出身子大喊誰在外面,換來的是一陣無聲,彷彿剛剛的開門聲響是自己的幻覺。
他緊盯著大門,緩步走至客廳,再度喊了一聲是誰,一個明顯被他的語氣嚇到的女聲連連道歉,他聽出了聲音的主人是室友的姊姊高寄月。
吳書禹繃緊的神經突然放鬆了下來,望了一眼大門上的貓眼,瞧見高寄月一臉歉意,像是對打擾到他的休息感到非常不好意思。「書禹,我下午把手機忘在飯桌上了,你能不能開門讓我進去拿?」
「你等等⋯⋯」吳書禹下意識這樣回應,一手正要轉開門鎖,他莫名地感到一陣怪異,回過頭望了一眼飯桌,飯桌上空蕩蕩,除了沒有對方所說的手機之外,他想起高寄陽早在租下這裡時,就將備用鑰匙給了自己姊姊,為什麼她不直接用鑰匙開門進來?
「怎麼了嗎?」門外的人用著清脆的嗓音發出疑問,像是不明白吳書禹怎麼突然沒有了聲音。
本來沒電的手機,此時卻開始傳來震動,吳書禹望著手中還有50%電量的手機,明明剛才畫面顯示是沒電的黑幕,為什麼現在卻還能顯示有人來電,而聯絡人的名字正是高寄月。
他愣愣地接起,電話那頭傳來一聲又一聲的啜泣,啜泣聲裡破碎地喊著書禹,滋滋的雜音裡纏入了許多聽不清的話語,聲音也在各種高低轉換,像是有人在玩著變聲器要戲弄他。
吳書禹一陣混亂,全身開始顫抖了起來。
「書禹。」
屋外的聲音轉變成萬分熟悉的男聲,他呼吸一滯,那是他的室友,高寄陽的嗓音。
「書禹,你幫我開門吧,我想進去。」
吳書禹再也無法控制自己的情緒,手機被摔落在地,他舉起雙手掩住耳朵,崩潰地大聲吼叫。
一聲又一聲轉動門把的喀嘰聲響越來越急促,門外的人像是逐漸失去耐心,渴望破門而入。
本來明亮的客廳突然變得一片漆黑,客廳的地上滿是詭異的髒污痕跡,像是有什麼生物在四處爬行所留下的暗色污漬,也像是屍體被反覆拖行的血肉殘跡。
就連白皙的牆壁也被抹得一片汙黑,隱約能見到的白壁也長了青苔和霉斑,原先擺放在客廳裡的電視、沙發和飯桌椅都一併消失了,彷彿這個地方已經許久沒有活人居住,詭異得可怕。
書禹、書禹、書禹書禹書禹書禹⋯⋯
大門外仍然持續傳來室友的嗓音,從原本溫和的懇求逐漸轉變為急切的怒吼,像是必須得到他的回應才行。
「你到底是誰!」吳書禹已經瀕臨崩潰,沒有發現掉落在腳邊的手機仍在運作,螢幕發出微微的冷光,無人操作下自動開始按下擴音,播出了一段聲音。
那是一段影片,影片裡可以聽見四周傳來爆炸般的掌聲與歡呼聲,所有人都在鼓譟起鬨,不知道是誰先起了頭,最後所有人都在喊著:答應他、答應他、答應他!
畫面裡高寄陽滿臉笑意,點了一下頭,說出一個字:好。
然後就是另外一個人衝上去抱住他,整張臉都埋在高寄陽的肩頸處,悶悶的不知道說了什麼,惹得高寄陽哭笑不得,擁抱的雙手緊得像是這輩子都不願意再放開。
吳書禹想不起來這段影片是什麼時候的事情,自己的記憶停留在出差的那一天早上,他拉著行李箱站在門口向室友道別,說自己一星期之後就會回國,對方叮囑自己一路小心,然後湊上前,給自己一個簡單的擁抱。
然後呢?為什麼自己什麼都不記得了?
「書禹。」
耳邊傳來室友平穩的嗓音,他抬頭,發現自己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拉開大門的門把,門外不是他熟悉的樓梯和電梯,而是一片深不見底的黑暗,他看見了室友的臉,正在對他微笑。
原本在播放著影片的手機早已消失,變成那本便條紙本被撕成一張張,隨意飄落在吳書禹的腳邊。
上頭全是看不懂的潦草字跡,甚至有一些紙被什麼給浸濕又弄乾,紙張不再平整,就連上頭的字跡也變得模糊不清。
紙張劃過吳書禹的腳背,劃出了一條淡淡的白痕,他無動於衷,直到一條又一條的詭異觸手纏上他的腳踝,他這才想起了些什麼。
出差的最後一天,他想早點回國,搭上了半夜3點47分的飛機,半夢半醒之間,他聽到周圍的人發出尖叫,嘴裡嚷嚷著什麼,然後就是一片寂靜,靜的像是所有人都死了一般。
那些無法描述的活物緊緊纏抱住他,他感到窒息的同時又覺得萬分安心,他不願意再去想,那些想不起來的事情,就這麼忘了也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