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翼而飛

一

姚凱鈞買漏買的蔥回來時，歐筱樹正坐在沙發上看他的聯絡簿。

他拍拍頭髮上的水珠，水藍色的學校運動服被雨淋成藍墨水般的漸層色。

「越晚越冷！拿去妳的蔥……喂，不要亂看啦！」

歐筱樹側身避開要過來搶的手。

「你聯絡簿的日記也太無聊了吧，都在講每天有多想睡，我看老師最近都懶得寫評語給你了。」

歐筱樹早先已經回家一趟換了衣服。她身穿純白長版上衣和格紋緊身褲，及肩的淡茶色短髮埋在薄荷綠和咖哩黃的雙色披肩裡，看起來一派輕鬆。

「不要看了啦，趕快煮一煮，肚子好餓。」姚凱鈞尷尬的抱怨。

歐筱樹笑看他的窘樣，將纏在左手的沾血衛生紙拆掉，起身拿起青蔥，脫掉披肩往廚房走去。

姚凱鈞是青蝸國中的國一生，歐筱樹是國三生，兩人是鄰居。

雖然她是姚凱鈞姊姊的朋友，但兩人也是國小就認識，算起來也是青梅竹馬。

當姚凱鈞的媽媽工作到很晚，姊姊也在外補習到晚上，歐筱樹就會受託過來做晚餐，這也節省了彼此的伙食費。久而久之，一起晚餐成了兩人的習慣。

今天有寒流來，兩人決定煮湯麵。

姚凱鈞換完居家的連帽運動服後，歐筱樹已經把材料備妥。

她拿出先前用香料醃漬的雞胸肉，用滾水悶熟，再剝成雞絲。用另一鍋水煮熟麵條，依序丟入香菇、青菜，澆上蛋花，再放入白胡椒、鮮味粉和一點點鹽巴。

最後要切蔥花時，歐筱樹忽然皺起眉，看了看自己手指。上頭的傷口似乎又裂開來。

「我來切吧。」

姚凱鈞拿過菜刀。

「你小心喔，這刀已經很鈍了，我剛就是這樣才切到手。」

姚凱鈞吸口氣，砧板開始響起緩慢的咚咚聲。

「你拿刀看起來真可怕。」歐筱樹一臉愁容。

待歐筱樹已經將湯和麵分裝好到碗裡，姚凱鈞的蔥還沒切完。

「說到刀，我們班有人因為考不好，居然拿美工刀割自己。」姚凱鈞說。

「啊……好像每班都有這種人。」

「老師說這章很難，還特別放慢講，結果大家成績還是慘兮兮。」

「可憐，為你默哀。」

「默妳個頭，我是好的那一群耶？」

「你對好的定義是……我剛看你連絡簿上登記的幾個成績都挺普通的啊？」

「那是因為考得好的那幾張，考卷都不見了。」

「不見？」

姚凱鈞終於放下菜刀，對成品看起來頗滿意。

歐筱樹抓起切好的蔥花，撒在湯麵上。蔬菜雞肉蛋花麵便大功告成。

「我們班不知道為什麼，從前三個禮拜開始，一直有考卷不見。」

「『一直』是怎麼回事？考卷自己長腳嗎？」

兩人整理好流理台，將麵碗端到餐桌。

姚凱鈞從冰箱拿來可樂，歐筱樹則拿出玻璃罐，夾了一些泡菜到小碟子。

餐具放好後，兩人坐到各自的位子。

歐筱樹拿來平板電腦，說道：「不過不見不是很好嗎？我們班也不見過，老師就不算入週考平均成績了。」

姚凱鈞迫不急待吸了一口麵，太燙的食物和氣憤令他口齒不清：「捱不好！偶好不容易說服老媽，要是這次週考能進前十名，她就答應買東西給我。我有片遊戲想要很久了，這可是大好機會。要是那兩張考卷能改出來，我肯定都有九十分！」

「你嗎？你怎麼還沒睡就在說夢話。」

「我說真的啦！對答案的時候我看我幾乎都寫對，至少有九十分。」

「如果你真的能考到九十分，我請你喝星巴克都沒問題。」

姚凱鈞激動的站起來。

「喔！妳說的喔。要不是不見，我一定貼在妳眼睛上。啊啊，真的很倒楣。」

他又跌坐到椅子上。

歐筱樹漫不經心的滑著螢幕挑選節目。她是個貓舌頭，在等麵涼。

「但你說不見，是怎樣不見？」

姚凱鈞吃很大口，臉頰還鼓著。蔬菜在他嘴裡發出多汁的咀嚼聲。

「就是……不見啊。上課發下來，大家要互改時才發現有人沒拿到。從上禮拜到上上禮拜，我們班已經不見四次考卷。而且有兩次都是我的，害我在課堂上被老師懷疑是自己藏起來，叫起來問老半天，我還差點跟老師吵起來。」

「啊，確實是會懷疑啦。」

歐筱樹在螢幕上滑到校園韓劇，跳出預告畫面。

畫面上是憂愁的少年找到被藏在掃具櫃的課本，書本上頭被畫得亂七八糟。

「還是這是一種霸凌？」

姚凱鈞先是眼睛疑惑的往上吊，又慢慢轉為錯愕盯著麵。

「……我不覺得自己有被討厭啊，要說也是有人暗戀我吧？」

歐筱樹不禁噴笑出來。

「那那個人品味真令人擔心。不過四次很誇張耶，一次還說得過去，兩次很誇張，三次已經是有鬼了。你們班居然還到四次，那些考卷是放在哪裡？」

「就在講桌下。還有講台旁邊的櫃子。第二次不見的時候，我們班還想說會不會是有老鼠，特地把那附近都打掃乾淨，結果還是不見。」

姚凱鈞狼吞虎嚥，轉眼間麵已經少了半碗。

歐筱樹點選了「料理鼠王」的動畫片，總算夾起一口麵輕輕吹氣。

「嗯……就算是老鼠，也不可能一次只叼走一張紙。而且又不是鳥要做巢，要這些紙做什麼？感覺就是有人拿走。」

「但怎麼拿？它就在講台上和前面櫃子，誰走過去都很顯眼。」

歐筱樹細嚼慢嚥，靜靜思考。

「你記得那些考卷是什麼時候考的嗎？」

「要幹嘛？」

姚凱鈞已經吃完了麵，正喝起罐裝可樂。

「看考卷是什麼時候不見的。四次怎麼看都不像是不小心弄不見的吧？既然不見了四次，搞不好還有第五次啊，你怎麼知道第五次不會又是你的？」

「……也對喔。」

歐筱樹露出似笑非笑的眼神。這往往是她有所計畫的表情。

從小到大，每當她露出這種表情，接下來必定會付諸某種行動。他暗暗對她這種表情著迷，卻也有些畏懼。他很好奇她會怎麼做。

「你回想一下那四張考卷的考試時間和批改時間，我想知道它是在哪段時間不見的。」

姚凱鈞的可樂這下停在嘴邊，面露難色。

國中生天天都有考試，多到他根本已經記不清。這就像是要他想起前三個禮拜某天的午餐菜色一樣，根本毫無頭緒。

自從班導知道考卷不見這麼多次後，上週在班會訓了班上一頓。說已經告知其他科任老師，以後找不到考卷的人就直接零分，班上自己要好好保管。

到今天為止，姚凱鈞已經有四次考試。

兩次是數學，一次是歷史，一次國文。成績都算不上特別好。

如果沒辦法在接下來的理化考試中確保分數來拉高成績，前十名肯定是癡心妄想，遊戲自然也淪為空談。

他找來書包，先找出別人不見的那兩次的考卷。

他按照上頭的分數，翻開聯絡簿找到當日小考的登記成績，再從日期對照課表，找出考試課堂和批改課堂。一會兒後，這兩張考卷的時間被他標記出來。

另外兩次他不見的考卷，他按照歐筱樹的建議，隔天到班上去和朋友借。

以有不懂的題目為由，他向好友借來考卷，請教上頭的題目，並試問日期。但就像姚凱鈞一樣，相隔時間太久遠，好友已記不清。

他們後來去問擔任理化和英文小老師的同學，從小老師在成績登記表上的日期追查課表。

由於有時也會利用早自習、自習課和輔導課的時間考試，若是當天遇到這三種課，也只能憑印象推測。

「雖然應該不會有錯，但你問這個要幹嘛？」理化小老師問。

所有人頓時看向姚凱鈞，他一時傻住。

歐筱樹昨晚告訴他，如果這些人之中有偷卷者的朋友，也許對方會不小心走漏消息。他一定要避免說出理由。

「啊……就、就是很不甘心啊，我不甘心到作夢都夢到了！想要再確認一次自己當時有交卷，上次老師那樣懷疑我，我真的很不爽。啊哈哈……」

大家頓時露出一臉「浪費我時間」的表情。

只有好友拍拍他肩膀。

「喔，應該不會了啦，這種事又不是天天發生。都這麼久了你還在想喔？」

姚凱鈞不擅長說謊，這個狀況不禁令他尷尬得滿臉通紅。好險這時上課鐘聲響起，他才得以有藉口逃回座位。

二

姚家的教育採取自決主義。

「自己的人生自己負責」，是他媽媽常對他和姊姊說的話。

他的媽媽不會特別要求他用功讀書，但偶爾會略施小惠，用獎品增加孩子讀書的動力。要不要補習，參不參加學校課輔班，想不想請家教，要不要學才藝，都是孩子自己決定。孩子可以選擇做什麼，但不能什麼都不做。

姚凱鈞不喜歡補習班的環境，一直都是在家自習，每當媽媽放出獎勵名次時，他也會到圖書館讀書。然而進步有限。

他的成績不上不下，以往有不會的地方他總是去問姊姊，但姊姊很容易不耐煩。當姊姊開始補習少有碰面後，姚凱鈞就試著去請教歐筱樹。

交換條件就是「跑腿」。

超商的跑腿自然不用說，晚餐材料大都是姚凱鈞去採購。這對他來講反而輕鬆。因為若是被知道和學校的漂亮名人一起在超市買菜，在學校解釋恐怕也是越描越黑。

姚凱鈞買回紅蘿蔔、洋蔥、培根後，兩人選擇用前天的剩飯，做能快速料理好的炒飯。

吃飯時姚凱鈞迫不及待拿出四張考卷，在桌上排成一列。他沒有的兩張則是借同學影印來的影本。

「總共是四張，有三張是理化，一張英文。」

姚凱鈞用手指出他寫在考卷上面的日期和課堂時間。

理化 11/20 禮拜一 早自習考試    11/20 禮拜一 第七節課批改

英文 11/21 禮拜二 第三堂課考試  11/23 禮拜四 第二堂課批改

理化 11/28 禮拜二 第八堂課考試  11/30 禮拜三 第七堂課批改

理化 12/05 禮拜二 第四堂課考試  12/05 禮拜二 第八堂課批改

歐筱樹看了看理化考卷，說道：「啊……原來是浮力。這個單元分數會很兩極。好的人很高，不好的人很低，不會有中段班。懂的人就懂，不懂就不懂，不太會有什麼懂一半的人。」

「我們老師也這麼說。」

歐筱樹沉默的一一看著考卷，叫姚凱鈞拿聯絡簿背面的課表來。

她看著考卷上的時間，手指壓在課表上對照，轉頭又叫姚凱鈞拿理化課本來。

她翻開看了課本上的筆記痕跡，露出冷酷的表情。

「……你是不是上課又睡著？為什麼這麼白？」

「哪有，這邊我都懂啊，懂幹嘛還要寫東西？」

「你們現在教到哪裡？」

姚凱鈞伸手指給她看標題。歐筱樹似乎沒有看內容，只是往後翻了一下確認頁數還有多少。

「你們最近還有考試吧？」

「等這章教完會有一個總考試，現在已經快教完了，這禮拜應該會考。」

歐筱樹露出原來如此的表情，似乎明白了什麼點著頭。

「是嗎？那好好加油。」

說完她就闔上了課本，專心吃飯。

就這樣？

姚凱鈞不敢相信出糗換來的情報只有得到這麼一句話，停下了手中的湯匙。

「什麼『那好好加油』？妳不是要預告考卷下一次什麼時候不見嗎？」

她開始滑平板的螢幕挑選節目

「確切時間要取決你們是什麼時候考，科目的話，我想應該很大機率還是理化。」

「不行啦，我要用這科來拉高成績，不能做什麼阻止嗎？而且到底是誰啊？」

歐筱樹想了想，拿來課表和一支筆。

「我們按照日期先後，先將每張考卷編號。」

他在考卷分別寫上數字1到4。

「將考卷編號的考試課堂和批改課堂標記在課表上，看起來就會像這樣。」

 「這樣一標出來，至少現在兇手是誰已經很清楚了。」歐筱樹說。

姚凱鈞瞪大眼睛湊近課表，抬頭仍一臉疑惑。

歐筱樹露出笑容，說：「你現在要做的，就是好好讀書，該睡覺的時候睡覺，剩下自然水到渠成。」

她一副「你到時就懂了」的眼神，對他眨眨一隻眼，起身去舀熱湯，點開了名為「捉迷藏」的韓國電影後，悠哉的繼續吃飯。

三

禮拜三，姚凱鈞在第四堂課剛考完總複習考。沒意外的話，下午上課就會發下來改卷。

他在午休時間不停思考，趴在桌上努力的對抗睡意。

回想著題目與答案，他推測自己的成績，並由衷祈禱試卷一張都別少。他忍不住想像第一次拿這麼好的名次，媽媽會如何稱讚自己，感到多驚喜。

他計畫下週成績一出來，他就要約朋友去遊戲店一起挑選討論已久的遊戲。

回家前再到星巴克享用歐筱樹打賭輸的星冰樂。一想到歐筱樹吃驚的表情，他就感到特別得意。

說到歐筱樹，她到底打算做什麼？

懷著疑惑和美夢，姚凱鈞在溫暖的鼻息中不知不覺進入了夢鄉。

下午課堂改考卷，考卷每人都有拿到，每位同學在老師出聲唸答案批改後，紛紛打上分數傳回本人。

當姚凱鈞開心的看著自己如其所料的分數，突然發現考卷右上方有一小行字。

考得不錯嘛，good！

這行字後面還畫了個很有特色的雞蛋型貓臉。

有了這個圖案，他更確定這行字就是歐筱樹寫的。

他不敢置信的捏著考卷，抬頭東張西望，但班裡當然沒有歐筱樹的身影。

為什麼歐筱樹會在考卷上寫字……？

這件事令他匪夷所思，導致課堂上檢討的內容他有一半都沒聽進去。

四

這天放學他難得第一件想的事不是晚餐吃什麼，而是歐筱樹什麼時候來。

他漫不經心的用平板電腦玩遊戲，一下忍不住起身踱步，往窗外偷看。

當電鈴響起時，他猛的衝去開門，衝勁嚇得歐筱樹倒退一步。

「妳是怎麼拿到我的考卷的？為什麼在上面寫字？」

歐筱樹愣愣看著他，突然揚起一抹笑容。

「因為想看你現在這種表情。」

「妳有病啊。」

「好啦，別擋路，外面冷死了。」

歐筱樹將他推開。

她提著雞胸肉進屋，脫掉了學校夾克和圍巾，從冰箱拿出馬鈴薯、洋蔥、胡蘿蔔、白蘿蔔，開始浸水沖洗。

「你好像有很多話想說。」

歐筱樹邊說邊拿起削刀，開始削馬鈴薯皮。她做菜不喜歡別人幫忙，但又嫌獨自做菜無聊，從前便規定姚凱鈞必須坐在旁邊陪她聊天。

姚凱鈞坐到餐桌旁的長凳上，盯著她輪廓姣好的側臉。

「妳到底做了什麼？所以考卷都是妳偷走的？」

歐筱樹停下了削皮的動作，露出「這到底是什麼蠢問題」的表情。

「……你怎麼會覺得我神通廣大到偷得到你班上的考卷？就算可以，我也沒有那麼閒。」

「那到底是怎麼回事？」

「我找了那位小偷聊聊天。上次我把考卷都編號標在課表上已經很明顯了，你還沒看出來？」

「看不懂。」

她無奈的輕嘆口氣。

「你去拿筆和課表過來。」

姚凱鈞把連絡簿拿過來，翻到背面的課表。

「你把同樣的考卷號碼連起來看看。」歐筱樹說，拿菜刀謹慎的開始將雞肉和蔬菜切塊。

姚凱鈞聞言照做，畫完卻只是乾瞪著這些直線和曲線，仍一臉不明所以。

「這些線段代表考卷消失的時段，而這些時段同樣都經過了一個共同時段，可以在大家眾目睽睽之下，卻沒人願意睜眼目睹的情況偷走考卷。」

姚凱鈞盯著課表，過了一會兒，似乎終於恍然大悟的睜大眼睛，激動的看向歐筱樹。

只見歐筱樹平靜的將紅蘿蔔切成堆，說：「當你前一天告訴我你要考試，我就用飲料賄賂了我們班的班長，讓他到時把公差背心給我，這樣我就可以在午休的時候到你教室查看。」

「……為什麼還可以賄賂？你們班是多墮落？」

每班都有公差背心用於在非上課時段外出公差。只要穿著這種背心，即使學校組長看到也不會在生活秩序比賽評分上扣分，通常只有股長或值日生使用。

歐筱樹開始炒雞肉丁，鐵鍋發出滾燙的滋滋聲，水珠在鍋裡爆發開。

「這就是老鳥和菜鳥的差別，我們更懂得善用資源。你說過你的座位在最後一排，我想大概是你每次往前收考卷時都是自己的疊在最上面，大家交上講台時又剛好被放在最上面吧。」

「這也太倒楣了吧。」姚凱鈞大聲抱怨。

為了避免被抽油煙機聲蓋過，她提高音量繼續說：「放在講桌下的考卷之所以能正大光明被拿走，那是因為每班的午休時間都有一個人會正大光明的在台上。那個人就是……」

「風紀股長……」

「沒錯。每節課的上課前和午休時間，風紀股長都會在台上維持秩序。上課前的時間太少，而且太多人在看，就沒辦法了。午休時間大部分人都會不敵寒冷睡著，這就是下手的好時間。」

「那妳幹嘛之前不告訴我啊？」

「以你的個性，搞不好會衝上去理論吧？或是午休在那邊死撐不睡，做出奇怪舉動，萬一讓對方覺得有人醒著，不敢輕舉妄動，這樣不就不能人贓俱獲？」

「當然要理論啊，到底偷這個幹嘛？這樣辛苦準備考試的人算什麼？」

歐筱樹盛起炒好的雞肉，拿來一個裝水的大鍋開火等煮滾，開始炒洋蔥。鍋裡發出焦香的滋滋聲。

「就算你過去問，沒有證據的前提下，對方一定先否認，那你是想把大家都吵醒呢，還是想讓那個人被貼上標籤，接下來的學校生涯變成黑白的回憶？」

姚凱鈞癟起嘴。

「那也是他自己的錯吧？為什麼妳反而像是在檢討我？」

「我的意思是，如果事情能夠處理得漂亮一點，大家都有個台階下，那就不必搞得很難看。做人留一線，日後好相見，你永遠不知道以後會不會需要這個人幫忙。我躲在外頭盯哨時，也是小聲叫他出來，勸他把口袋的東西拿出來。說巧不巧，他這次偷的正好又是你的，巧到我差點忍不住笑出來。我向他保證只要他把考卷放回去，不要再犯，就不會說出這件事。而你也不會說出這件事。所以囉，不必鬧得人盡皆知，事情也可以解決。」

歐筱樹打開鍋蓋，水發出噗嚕噗嚕的沸騰聲。

她將蔬菜和炒過的肉丟進滾水裡，再放進以熱水溶化過的咖哩塊。

「那考卷上妳寫那行字是怎樣？」

歐筱樹仔細攪拌著鍋子：「我稍微看了一下你的答案，確實考得不錯，類似參觀了名勝古蹟，刻下到此一遊的痕跡吧。」

「……那是違法行為耶。」姚凱鈞白了她一眼。

她忍俊不禁，拿來平板電腦點開音樂，靜靜等待咖哩完成。

五

歐筱樹要他不要宣揚這件事，但並沒有說不能和對方談話。姚凱鈞隔天還是在放學時找了風紀股長對談。

對方看到考卷上歐筱樹的留言，供認不諱的點點頭。

「那時我正把考卷折起來藏到口袋，就看到她突然在走廊對我勾手指，叫我出去，我只好穿上公差背心，跟她到走廊角落談話。」

「你為什麼要偷考卷？」姚凱鈞問。

風紀股長用中指推了推眼鏡，看起來突然變得很緊張。

「我媽對成績很要求，如果不滿九十五分就不行，輕一點不能出去打球，重的話……直接拿木板打人……這個單元我雖然有補習，但還是搞不懂。第一次考卷不見那次是真的不見，不是我做的。我是看到那次理化老師說不算分數，我才開始偷拿，想說如果老師不算入平均，那成績單上也不會有，這樣我媽就不知道。」

風紀股長說話時一直注意經過的學生，不停東張西望。

「那英文那次是怎麼回事？你英文成績一直都很好吧？」姚凱鈞說。

「那次我晚上不小心睡著，忘了背單字……所以才……」

風紀股長平時在講台上管秩序記號碼，看來總是盛氣凌人，跩個二五八萬，現在垂下頭戰戰兢兢的模樣令姚凱鈞很不習慣，有點起雞皮疙瘩。

他抓抓臉說：「不會的話，我可以教你，這個單元我比較拿手。」

風紀股長驚訝的抬起頭。

「但你也要教我英文，還有以後在台上記號碼麻煩手下留情一點啦。」

姚凱鈞露出笑容，拍拍他的肩膀。

風紀股長也總算恢復平時的表情，用手推了推眼鏡，低聲說：「我盡量。」惹得姚凱鈞差點就要先揍他一拳表示反悔。

週一的自習課是公布週考成績和名次的時間。

下課後有一半的人擠到教室後方的公佈欄看成績名次，到處都傳來快活的吵嚷聲。

姚凱鈞收拾好課本，在座位上深吸一口氣才起身。

他走到人群邊，緊閉雙眼，然後一股作氣睜開。

他第一次從上方開始找自己的名次。

他慢慢轉動眼珠。

從第三名開始，往下跳到第五名，再慢慢往下……

六……七……八……九……

他幾乎是閉著氣一直看到第十名。

當他看到自己名字出現時，他幾乎是咬著牙齒才沒讓自己失控的叫出來。

當天他小心翼翼的將發下來的成績單收好，幾乎是蹦蹦跳跳的跑回家。

他忘了今天筱樹不會來，廚房是媽媽在忙碌的身影。

「老媽快看！」

姚凱鈞興奮的將成績單湊近媽媽。媽媽一臉困惑，轉過頭在流理台甩甩手，還搞不清楚狀況的捏起邊緣，由於老花眼將成績單拿遠一點看。

「唉呦，跟你說第十名就剛好考第十名？不會多考一點？這麼聽話幹嘛，下次考第一名啦！」

「第一名辦不到啦……」

「你又沒試就說辦不到。哪有人在開始前就放棄。」

媽媽舉起菜刀用力拍碎蒜頭。

「第一名又不能吃。還是第一名能買什麼？」

「欸欸欸，你搞清楚，讀書不是為了買東西，不是為了我，是為你自己。有獎品才要讀書，那你以後會悽慘落魄啦。」

「好啦好啦，那我是不是可以……」

姚凱鈞笑嘻嘻的伸出一隻手，手掌向上湊近媽媽，媽媽用鼻子哼了一口氣，轉頭開始切蒜頭。

「知道啦知道啦，要買去買。就記這種事最會。啊你喔，找時間要好好謝謝人家筱樹啦，人家願意教你，還常常過來幫忙煮飯，你有跟人家說過謝謝嗎？自己要懂事一點。」

姚凱鈞努努嘴，走到媽媽旁邊幫忙洗菜。

週末歐筱樹下午過來姚凱鈞家時，歐筱樹買了先前講好的星冰樂來。

「恭喜啊，終於美夢成真。」

歐筱樹說道，將飲料放到客廳桌上，也買了姚凱鈞媽媽和姊姊的份。

「哪裡，是老師教得好。」姚凱鈞坐在餐桌上說道。

歐筱樹停下了到口的熱拿鐵，頓時露出「你吃錯什麼藥？」的表情。

「你幹嘛，好噁心。」

「感謝妳還不好啊？」

「不用了，你能再接再厲維持下去我就開心了，不然我都不知道拿什麼臉讓阿姨常常請我食材費。」

姚凱鈞嘖了一下舌。

她就是這麼不可愛我才不想說的……

姚凱鈞用鼻子哼口氣，拿起餐桌上的紙袋，走到沙發遞給歐筱樹。

「幹嘛？」

「前十名的獎品。」

「那幹嘛給我。」

「打開就對了。」

歐筱樹疑神疑鬼的從紙袋拿出一個包裝精美的扁狀長盒。

裡面是一把做工精緻的三德刀。

「這不是日本菜刀嗎？這很貴吧？」

「不夠的部分我用壓歲錢出的。」

「你不是要買遊戲嗎？」她不禁失笑。

「這個比較實用啦，先買這個。下次還多的是機會。」

姚凱鈞拿起星冰樂喝一口，特意轉過了頭。

歐筱樹笑了笑，故意裝作沒看到他發紅的耳根。

有了新的菜刀，兩人都更期待今晚的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