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殘疾聖騎士與內定的魔衛》CH4-思古憂今-3
奧雷奇緊跟在他的主人身後，見她身姿高雅，行步之間既有信仰，也有屬於年輕女子的婀娜芬芳。高強且美麗的騎神應該英姿煥發，但此刻的她卻隱含旁人不能輕易得見的幽暗情愴。
是戰場的傷，也有過往的痂。妮莉雅作為最後的帕拉帝聖騎士，如今處於戰鬥生涯的終點，不知何時會被國家榨乾最後一點價值。奧雷奇明白，他所服事的主人雖然年紀尚輕，必須跨越的坎卻比誰都艱難。
「妮莉雅，妳還好嗎？」
「在外面可不能這麼隨便。」妮莉雅淡淡地說：「注意你的稱謂。」
「有什麼關係，這裡根本沒人來吧。」
妮莉雅抬頭一望，原來不知不覺間，兩人已經來到位在龍城邊緣的荒涼神殿。這裡雖然也供奉九大守護神，但人跡罕至，荒煙蔓草淹沒了石階，本該顯現莊嚴神性的建築體，如今既殘舊且悲摧。
會在不由自主往這方向走來，妮莉雅卻是在心裡有底，她難堪地笑了笑，任憑自己的腳步繼續前進。
望著被藤蔓佔據，渾身綠意的九尊神像，奧雷奇歪了歪嘴道：「這要說是『蔓神』顯現，我都能信。」
「唉，就你這嘴。神上的跟前，請不要胡言亂語。」
妮莉雅在胸前繪出聖印，喃喃祈禱著：「堅定信念的堅石神阿基姆啊，請將必要時的強大與誓言，賜與您的劍與僕人。」
神光悠悠顯現，在妮莉雅別緻的臉龐上留下光暈。她起身望著雙手盤胸，在一旁好像無所事事的奧雷奇，「雖然你不是聖騎士……不祈禱一下嗎？」
「就算人類世界的每個人，都有一位結緣的守護神，但像我這種低階的魔衛，當然不可能與締龍的九大神有緣吧。」
聽奧雷奇這麼說，妮莉雅面色凝重地望向她的魔衛，「你怎麼說也是魔道院出身，難道沒有歷經過結神……」
奧雷奇乾笑一聲，歪著頭說道：「那是與原生守護神斷緣，再與九大神結緣的儀式。妳都知道我是能力評價低到連戰場都去不成的魔衛，我又怎麼可能獲准『結神』呢？」
說到這裡，妮莉雅也明白自己對奧雷奇有些冒犯了。
身為與締龍神國九大神最為有緣的帕拉帝家族，從出生開始，便容易與強大的神祇結緣，在她的成長歷程當中，這本來是稀鬆平常的事。
而進入護劍庭之後，絕大多數擁有才能的人，也會在皇室的授命之下透過結神儀式更換守護神。
用自己的立場出發，強加自己的價值觀在奧雷奇的身上，這何嘗不是一種傲慢？
想到這裡，她緊咬下唇，低聲說道：「抱歉，我太自以為是了。」
「真是的，這裡四下無人的，妳也不用那麼認真吧，老是這麼認真不累嗎？」奧雷奇不改他那一貫輕浮的態度，但臉上卻沒有半分怒意，「不要緊，妳有那個資格，能被妳選中是我的榮幸，妳說什麼我都愛聽。」
「真是油嘴滑舌……」妮莉雅嘴上雖是嘆了口氣，卻還是給他逗笑了。
兵戎之旅中，妮莉雅何曾遇過像這樣處處出言調戲的男人呢？幾句調笑之語，卻也讓妮莉雅的心情更放鬆了一些。
畢竟她的因緣之地就在附近，如同奧雷奇這樣聰明的男人，當然不可能不知道。
短暫向守護神致敬過後，他們離開神殿廢墟，便已經看得到不遠處有著腐朽的鐵柵圍籬，以及只剩下斷垣殘壁的一處陳跡。
那是帕拉帝家的莊園，坐落在高丘之上，曾經堂皇富麗，而如今蒼涼且孤寂。
那廢棄神殿本是莊園的一部分，供民眾參拜的高聳神殿，和已經被異怪踏平的聖騎士故里一同腐朽。如今由人造物所勾勒出來的堅定線條早已難以辨別，剩下的只是蔓延在天地之間的靜謐，以及從前一度繁盛過的榮耀虛影。
妮莉雅站在門外端詳著這個破落的莊園，淡淡說道：「奧雷奇，能為我的『黑曜魔裝』灌魔嗎？」
也不待口頭答允，奧雷奇早已在雙掌凝聚了魔力，與黑曜魔裝發出共鳴。暖白色的光暈在黑曜上短暫閃現之後，妮莉雅渾身上下已經散發著堅石神降臨的縈縈輝光。
聖騎士大劍在莊園門口繪出十數道光，旋斬、立斬、大圓斬以及破空刺，每一次劍路終末的頓點，都能在大氣裡鼓盪起衝擊。僅僅只是舉手投足，便已轟然成聲，而當神威聚集在劍刃之先，妮莉雅望天一刺，神劍的氣勢便如貫日長虹一般，將遠天的雲霧打出一個青蒼的漩渦。
「好劍。」
杵在一旁的奧雷奇忽然說道，妮莉雅先是一怔，瞪大了青藍色的瞳孔，望著那身材精壯、個性乖戾又老愛欺負人的魔衛，得來他一臉狐疑的回望。
「怎麼了，妮莉雅？那什麼眼神，對我的灌魔有哪裡不滿嗎？」
這個內定的魔衛，在一樣的時間點，說了那身材羸弱、存在感稀薄的少年也曾說過的話。
會是巧合嗎？
「嗯……沒有。」妮莉雅苦笑著搖了搖頭，收起大劍，便領著奧雷奇往莊園裡走。
如同少時一般翁鬱的草地，早已不見蹤影。歷代高貴聖騎士的石雕、家主的肖像，都在戰後被掠奪的廳堂裡或破或舊，只有武器架還虛懸在牆頭之上。墨黑色污漬處處散佈，就連妮莉雅也難以分辨那是異怪還是人的血跡。
旗幟已成飄絮，隨著高丘上的強風烈烈飄發，他們經過一處處「國殤」留下的證明，陽光穿過破碎石牆，在他們臉上落下點點光斑，彷彿在破敗長廊上行走的每一個步伐，都歷經了一段已經失落的悠久時光。
而後他們走進一個房間，那裡有著樣式儉樸的床榻以及書桌，擺放在陳列台上的聖騎士之劍看上去尺寸短小，早已鏽跡滿佈。
「不用說也知道，這裡是我的房間。」
妮莉雅靠在早已被異怪打爛的窗台邊，從這裡可以看到荒涼的庭院前方，她從前結束練劍之後，大步踏過的莊園入口。在那裡，還有一塊久經風蝕的巨岩，當年那個長髮遮面的枯瘦少年，就總是在那裡看她練劍。
「是憑弔？」奧雷奇微笑著說道，而妮莉雅只是輕輕地搖了搖頭。
「只是覺得，我好像一直沒有從這裡離開。」
窗簾只需伸手輕輕一抓，轉瞬便化成了灰，妮莉雅那背光的深邃身影，曲線美得惹眼，讓這個廢墟看起來熠熠生輝。奧雷奇望著這樣的妮莉雅，看得十分入神，半晌之間，兩人任由飛灰掠過透射而進的光束之間，讓靜謐填滿思緒。
「妳很在意那兩個修劍師說的話？」
打破沉默的奧雷奇，一時之間讓這個時光暫停的莊園彷彿風雨雷急，「我是個蒙受神威的聖騎士，卻並不是神。人類的價值判斷會加諸在我的身上，這不是理所當然的嗎？」
「說得也是，妳很擔心自己已經變成像他們一樣的廢物吧。」
無論是什麼原因，奧雷奇說的這段話，用詞不可謂之不激烈，「你不能這樣說他們。」妮莉雅輕聲責備著說道：「不然照這麼講，我不也是一樣嗎？殘了雙腿，廢了雙臂，沒有別人的魔力就不能顯現守護神的權能。我……是個失格的聖騎士。」
「好的好的。」奧雷奇拍了拍手，以清脆的鼓掌聲終結了妮莉雅的陳述，「妳被我打過屁股以後才知道不可以輕看自己的生命，是不是還要再多一點處罰，妳才可以學會不要貶低自己？」
妮莉雅一聽，想起當時的情狀，不禁紅了臉龐，「我只是……」
忽然之間，斷垣殘壁當中有了動靜。
妮莉雅一手搭在背後的劍柄上，奧雷奇也屏氣凝神地望向發出細碎聲響的地方。只見一雙圓溜溜的黑色大眼珠正盯著他們直瞧，一隻通體漂亮翠綠色甲皮，紋樣花巧的生物正好奇地盯著他們看。
牠的頭大大圓圓，突出的口部有小小的尖牙，用以站立的雙腿看起來比前肢粗壯一些。肥肥的肚子上雖然也有甲片覆蓋，但看上去較為柔軟，顏色也較為偏黃。
「那個是……」奧雷奇面色凝重地望著來者，但妮莉雅早已趨前蹲了下來，根本來不及阻止。
「小東西，你迷路了嗎？」
「咪——」
彷彿是呼應妮莉雅的問候，那翠綠色的生物眯起了眼睛，親暱地在妮莉雅絲滑的義腿上蹭了蹭。
「你是誰？為什麼在我壞掉的房間裡？」妮莉雅微笑著摸了摸這個不知名的小生物，看牠十分享受的樣子，還把它輕輕抱了起來，「你也被關在這兒了？在這裡有東西吃嗎？」
「那是魔法生物，很難得一見。」奧雷奇說道。
妮莉雅將蜷縮在她胸前的碧綠色小圓球捧到奧雷奇面前時，他只是苦笑著聳了聳肩，「牠叫『翠晶亞龍』，帶有豐收及繁盛的祝福，從締龍神國的『龍神』離開人類世界以後，理論上是再也看不見了，只能在書裡讀到牠的畫像。」
「原來如此，魔道院的知識傳承嗎？難怪我不懂。」
亞龍在妮莉雅豐滿的胸口磨蹭著、撒嬌著，看上去對她十分依戀似的，也不知是否許久不曾遇到過其他生物，看來非常不甘寂寞，「咪、咪。」細碎的叫聲又引來不少關注，享受著妮莉雅的撫摸，這小東西似乎就這麼準備賴在身上不走了。
「……也只能養起來了吧。」看到這個情形，奧雷奇只得苦笑著將翠晶亞龍接到自己手上，「魔法生物就像守護神一樣，一生當中有一次結緣的機會，可別想簡簡單單把這小子給甩掉啦。」
「就像你一樣嗎？」妮莉雅微笑著說道，換來奧雷奇更無奈的笑容，「想不到來一趟故地，能和這麼稀奇的生物相遇。」她瞇起了眼睛，又環視了一遍兒時生活過的破敗臥房。
「新的緣分，竟然躲藏在我的故居裡。」
是破滅的家園，也是起始之地。
在自己幼時的房間裡找到只剩下傳說記載，擁有豐饒之力的生物，是否也揭示著嶄新的啟程呢？
「我們走吧。」
「已經好了嗎？」奧雷奇抱著亞龍，問著不言而明的提問。
爾後兩人一前一後，離開了這個傷心之地。
妮莉雅帶著釋然的口吻說：「走吧，回我們兩人，和這顆小綠球的家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