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刀俠 楔子

尾刀俠／KS Man

楔子

星X廉航８１７航線是本年度最受歡迎的台美直飛路線，黑色捲毛的中等身高青年窩在狹小座位上，斯文白淨的亞洲臉孔罩著印著兩隻清醒大眼圖案的紅色眼罩，他其實沒有睡著，閉著眼睛回味著旅行中點點滴滴。

這趟德州之旅帶來太多精采回憶，和認識十年的WOW角色扮演美服公會成員面基成功，順便安利了人口凋零的日本線上網遊「信長之野望」，成功用一款上市二十年的老遊戲將這群德州佬迷得不要不要。

反正中文和日文對美國人而言差不多，加上碩果僅存的鬼島台服目前活人不到兩百，又被中國人大量佔領，做為台灣代表，他總得做些什麼不是嗎？反正他本來就有十個帳號，不用謝。

這下可好了，以後就能組成外籍戰隊，再練些新角色七開湊成兩隊打合戰，一雪滅國之恥，信長人口凋零至廝，願意PVP的玩家更是鳳毛麟角，哪怕是前三強國家互毆，兩隊十四人就能扭轉戰局，可見如今戰場有多麼空虛。

想起當年每當前哨戰號角響起，學生翹課的翹課，社會人士請假的請假，下至國中生上至四十歲中年，日夜不分地偷陣騎馬撞團殺人，他還是會忍不住露出微笑，青春吶！現在就連遊戲官方都規定合戰時間不超過凌晨十二點，還得早上八點才能進戰場，對上班族極不友好！

不過，這對剛失業的他已經不再構成問題，待三天後總統大選結束，他就能全身心以客將身分（類似雙重國籍）投入每場老對頭參加的合戰，由於是回合制網路遊戲，他只要一個口令一個動作，讓那群德州佬乖乖按鍵盤滑鼠，以後他就有多餘的空閒進行最愛的活動－－抓漏補刀了。

實際操作部分他已經面對面教學過公會夥伴，都是些在角色扮演服熱衷殺人的浸入式玩家，技術層面不構成問題，畢竟魔獸的PVP要狂野變態多了，一聽說能線上教訓中國人，這群共和黨狂熱分子每個都很亢奮，說好到時候一邊下副本一邊合戰。

政治正確問題？不存在的，現在只有比誰政治更正確的問題。

這兩年因為勢力人口不均，每場合戰動輒五分鐘內就被偷點大名，接著不斷掙扎戰況依舊一路倒，差不多一半時間左右己方就前中後六陣全掉，卡在休息區出不了門，別說PVP，根本是PPPPPPPVP。

從封測迄今沒改過陣營，二十年了，從國中生到成為生無可戀的低薪老鳥，青年始終游竄在輸多贏少的戰場，但他很清楚，一旦打不過就加入對方，那才叫真的不用玩了，有些系統開啟的合戰場次，兩邊都空無一人，只有自動生成的NPC武將彼此衝鋒，也不知是否打給鬼看？

再者戰場匿名狀態對他與老仇家來說跟脫光透明沒兩樣，對方也有類似堅持，只是仗著人多更不要臉，論起對遊戲的死忠，他樂意給予敵人敬意，這一來想要拔髮髻的衝動更強烈了。

現實國籍其實不是大問題，畢竟敵對陣營的台灣人沒有比較多，己方陣營的中國人也沒有比較少，他對這些花錢跳台服的中國信長玩家其實懷著一股深沉的憐愛，所以才不擇手段拉美國朋友下場玩合戰，畢竟伺服器死了誰都不是贏家。

信長之野望沒落超過十年，早在伺服器合併回一個時，青年就開啟新遊戲向暴風城之王瓦里安宣誓效忠，直到舊王壯烈犧牲，會用聖光作弊的兒子繼位為王，期間他也從沒停止對信長購買月卡，更沒錯過每次氪金／節日活動，並非為了追求頂流，只是想讓台服官方多點運轉下去的可能。

魔獸台服沒落後，捲髮青年意外在美服找到類似當初信長之野望的玩家互動，台服時期他加入任何聯盟公會都待不久，好友名單屈指可數，或許是潛意識不想讓信長回憶被湮沒，他只在缺裝備和榮譽點數時混混野團，劇情、成就和採集生產才是他的主力玩法。

最熱烈的回憶也在多年沉潛自娛自樂之下愈發朦朧，捲髮青年終於願意承認，他其實沒有特別喜歡玩遊戲，只是想保住一、兩個棲身之所，每年總是有老玩家回鍋，誰是那個喊出舊ID和講述故事的人呢？現實比遊戲更孤獨，反正只要不犯法，怎麼舒服怎麼來。

遊戲不談政治，記得嗎？他也是個浸入式玩家，而且拎北都直接在現實正面剛立場不同的同事／親戚／綜合格鬥同好－－好像混了什麼不一樣的名詞進去，總之他可是個資深暗殺忍兼小刀盜賊，不能容忍自己在現實中手無縛雞之力。

兩週前因為俄烏戰事膠著引發台海態勢緊張與歷經十個月的總統大選八點檔即將進入謝幕高潮，生活中大家火氣都很大，終於在職場一個華麗變身槓上動不動拗他加班打掃的血汗餐廳老闆。

「垃圾不分藍綠？我看是什麼顏色都有垃圾，去你的互相諒解，拎北雖然只當一年兵，但該繳的稅都沒逃，我不欠政府的！對我來說從中華民國獨立才叫台獨，制憲國民大會有幾個『台灣人』參加我不知道，有比現在中共人大台灣代表多嗎？呵。反正那時台灣歸日本管，中華民國制憲大會那時中國共產黨出席代表佔總人數9.2%，要不要撕個五十頁還給對岸啊？拿ROC身分證是給你政府面子，關中國屁事？同文同種這笑話還要流行多久？光島內我就聽不懂客家話和原住民話，還有老闆你啥時要學越南語？你老婆都會說台語了！」唯唯諾諾久了，看著整天往廚房噴細菌口水，自以為多中立避戰的老闆目瞪口呆，他就覺得爽。

果然，慣老闆不該碰他的雷區，捲髮青年平生最恨別人每次講不過就潑他挺綠，汙衊他是綠營等於是變相偷偷打壓法理台獨派，四捨五入就是為敵心戰，當少數極端份子是塑膠嗎？

好像這世界沒有國際新聞中文翻譯和網路公開歷史資料，九年義務教育和每個月手機通話費都倒進水溝了。

他只是身體力行台灣人的天性－－貪財怕死愛面子，敵國和第五縱隊要來對他謀財害命，跪下來舔非但丟臉還不保證平安，君不見那精美的冰雕連，中國人看見解放軍的堅強不屈，他看見前國民黨投降部隊的傻逼。

題外話，他不介意中國用語，罵街要用對方母語戳到人家心坎裡才是紳士必備技能。

「又不是職業軍人，平民不幹活哪來的軍餉？就算被後備徵召，我寧願對付解放軍也不要打美軍，要嘛就是開戰，要嘛就是沒開戰，現在怎樣混都好，真打起來我可是惜命的，戰爭結束如果還活著，我要站在能拿更多賠償那邊，不是連健保和退休金都沒得用。」

他不怕失敗，早就習慣被打敗，同伴還願意戰鬥，還有一方自己的土地，一小片不用低頭的公寓天花板，這比任何重大勝利都要讓他愉快。出奔只要按按滑鼠，網路遊戲就能進入人多勢眾的一方，放棄中華民國國籍沒人攔著，台灣海峽也沒加蓋，只不過通常游往太平洋方向的人更多，不然南島語族怎麼來的？

然後，沒有然後了，雖然圍裙底下沒有紅色Ｓ圖案制服，但把圍裙甩在地上時他感覺自己的靈魂已經飛到平流層！衝著慣老闆平常不止一次對他飆髒話，捲髮青年不忘撂下狠話不給非自願離職書就去檢舉雇主使用過期食材。

臥薪嘗膽蒐證就是為了這時候發揮效果，當然他事後還是會去檢舉，但該拿的就要拿，尤其過期食材還包括用在員工餐上。

可笑的是，三十五歲的他當時連護照都不曾有過，收入除了繳勞健保、網路遊戲和生活開銷外，多餘的錢總是存起來當急難金，他不是多正義的人，只是實在忍不下去時，好歹還有一小步退路。

「萬一解放軍登陸，我會為你拚命的，前提是你沒有策應敵國，如果你將來想移民拿綠卡，最好不要留下親共紀錄，根據我的美國朋友說，這些都查得到。所以就請你現在及以後遵守中華民國勞基法，ＯＫ？」捲髮青年自認爛命一條，戰或逃都行，就是別叫他對不可靠的敵人投降，在共產獨裁國家當平民演技不夠好是真的要命，次等公民更連演戲都沒機會，戶籍不正確就該死。

從他事後順利弄到非自願離職書這一點來看，最後一段嗆聲還是包含些許真理，畢竟慣老闆的確跟他同文同種，他向來喜歡督促比自己愛國的同胞當個堂堂正正的中（華民）國人！

魔獸公會朋友對他反抗無良資方的勇敢大聲叫好，又第Ｎ次力邀他到德州玩槍兼討論美國大選，揚言不久的將來萬一民主黨用骯髒手段作票成功，就要組個車隊開車帶槍進攻國會山莊，不愧是美國人，天真又心狠手辣的類外星民族。

信長方面因為最近本國沒合戰，人人各自練功，捲髮青年想想也終於到了該走出國門的時候，上網搜了搜旅遊資料，麻利地辦好護照，選擇因迫降事故陷入公關危機的廉航公司即期機票，不是一般的便宜。

順水推舟，一切都是那麼自然，孤僻魯蛇趕在台海戰爭爆發或個人意外猝死前出國見老朋友，締造美好友情回憶－－混過軍械班的好處，瞬間大部分解滑軌步槍的特技讓德州佬都嚇傻了！一群年齡可以當他爸爸的魔獸老人在機場灑淚揮別，班機起飛航向天際，國民外交大成功！

太多回憶，久遠的，新近的，只能說他沒白來世上一遭，不知不覺陷入夢鄉，又被劇烈亂流驚醒。

等等，腦子是醒了，身體卻沒有，渾身懶洋洋麻麻的動彈不得，周遭充斥著尖叫和孩童哭聲，氧氣罩在頭頂晃動，接著一陣失重感傳來，捲髮青年卻只感到不可思議的平靜睏倦。

會不會他早就死了？死在假寐時忽然心臟麻痺之類？剛剛腦海裡翻騰的一切，難道是傳說中的走馬燈？

幸虧今年總統大選不需要操心，少了他三張票應該沒差，希望機師順利拉升，飛機平安降落，反正一定有人為他唱「化為千風」，這就夠好了不是嗎？

「既然要死，果然還是擋個子彈再死更划算……」捲髮青年喃喃道。

一切陷入關燈般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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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的話：下一篇穿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