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杏.銀杏

2023/12/18閱讀時間約 4 分鐘

僧人從銀杏樹下走出,曉玉的丈夫,尚未歸來,她僅能緊握廚刀,不停顫抖。僧人作揖後靜站,良久,顫抖的刀,漸漸放下。「施主,能要杯茶否?」僧人語氣虔誠,再次深深作揖,破舊僧衣,風吹起一角。「施主能否聽僧人說個故事⋯。」僧人端坐院內石椅,語意誠懇,曉玉微微頷首後,進屋沖出一壺熱茶,夏末夜色天涼,茶杯冒著白色蒸氣。「兵荒馬亂的年代,流民紮寨求生,幫派間也相互尋仇,一個喚作阿明的人,雙親被仇家所殺,哥哥帶他逃生後,尋山寨往日舊眾,在另一隱僻山間,另立山寨,並把他帶大,哥哥只他一個親人,不想他沾染江湖恩怨,便請鄉間一識字先生,教阿明認字識書…。」油燈晃影下曉玉看見僧人眼中有淚。「那年,哥哥為雙親復了仇,殺亂中,仇家有個男孩抱著一女嬰跑進林內,眾人勸殺…。莊內,血染紅了庭院的雪。」冤冤相報,僧人語調低沉。「少年聽雨歌樓上。紅燭昏羅帳。阿明轉眼翩翩少年,那天騎上馬,奔馳林邊,細細悠悠笛音傳來,他失魂般被笛音牽引,轉角,一位身形曼妙女子吹笛坐於石上,女子身影進入阿明眼角,女子警覺有人,回眸瞬間,阿明知道她就是這輩子唯一的女人,一把擄走了她。」曉玉驚得出聲,僧人看了她的眼神,好一會兒才接著把故事展開來說,「被擄後,女孩拒食,但從不吵鬧、掉淚,寨內一個女侍的陪伴,讓她漸漸習慣了事實。阿明對女孩很好,從沒冒犯過她,連一根汗毛都不碰,只是靜靜看著她。山寨內,女孩刺繡度日,杜鵑朵朵開在絹上,阿明彷彿能聞到花香。女孩唯一與阿明互動的一件事,就是砌上一杯熱茶給他,茶涼了,就為他續上熱茶。就這樣過了幾年,阿明的誠懇打動了女孩,終於春宵一刻。但,也只那一晚。女孩恢復了冰冷,這冰冷,讓阿明徹底崩潰。他瘋狂騎出馬去,林邊傳來寺廟的鐘聲,一聲聲,重重敲醒了什麼,他出家了。」曉玉看著僧人,似乎猜出什麼。「阿明的哥哥來到寺廟,看了阿明一眼,說道:『看你安好,我安心了,也許,這不是一個壞的選擇。哥回去了,你的房間,我永遠留著。」寨主把馬一橫騎去,阿明呆站良久,遠去哥哥的背影,牽動他憶起哥哥從小為自己所做的一切,那一切在眼前,一一浮現。那天,那個女人出現在廟裡,阿明心已向佛,只是作揖,一句話都沒說,一個眼神,都沒看。女人在廟旁的破屋住了下來。女人仍為阿明沏茶,漸漸他們習慣了彼此,那是阿明最幸福的時光⋯⋯。這一年,哥哥被寨人快馬載到廟前,他守住最後一口氣,身上數十刀傷,鮮血從馬背不停流下。阿明從廟門走出,一眼就看到哥哥,哥哥笑了說道『你…來啦,弟⋯弟,對…不住,哥沒能再…為你…打掃…房間了…不要尋仇,一切…就到此為止。』阿明看著哥哥在懷中嚥下最後一口氣,對著天空,只能大叫。而仇人此時也包圍了廟外。」僧人看著曉玉出神地聽著,他轉頭平靜地望向遠方後,接著說道:「廟內仇家首領踏進來,女孩卻捱在身旁。阿明似乎明白了一切,多年前那個跑進森林抱著女嬰的男孩,是如今面前橫刀的人。和女孩相遇是算計,相處也是算計。阿明一把搶起地上的槍,對準女孩,女孩卻一步向前,扣下板機,貫穿胸膛。阿明與女孩的哥哥都是驚訝,電光火石,誰都來不及擋下。女孩委身落地時,阿明一把向前抱住了她,愛與恨,他只能大哭。『對的人,卻在不對的時間相遇,願來生⋯再為你⋯沏上熱茶⋯。』女孩看著阿明,顫顫瞌上了雙眼。放下九兒,阿明喃喃說道『我會等妳,等妳再為我沏上一壺熱茶,那時我絕不讓手裡的茶涼。』阿明拿起槍,和寨人一起與女孩的哥哥搏殺,寡不敵眾⋯⋯,阿明的血在銀杏樹下流開了來。」曉玉聽到這,眼淚止不住的下,僧人此時只是靜靜凝視著曉玉,像是期待什麼,曉玉終於哽咽開口說道「那⋯後來呢⋯」僧人再次靜靜地看著眼前的女人,明白了些什麼,晚風一陣,吹下銀杏葉子,僧人說:「故事已是尾聲,我該離去了。」,曉玉點了點頭,說道:「師父,茶涼了,我再去幫你續上一杯熱茶,喝完再走⋯。」曉玉匆忙起身,進屋沏茶,僧人靜靜看著曉玉的身影,眼淚悄悄地掉下。「這一世,妳過得很好,誰給的,不重要了,記不記得,也不重要了,我,該走了⋯。」曉玉提著熱茶走出來,不見僧人,桌上,還留著那杯未喝已涼的茶,口中突然說著「茶涼了⋯」霎時之間,記憶的片段,開始從曉玉的腦海浮起,所有的事,一幕幕,止不住的眼水,她繞著銀杏樹瘋狂大喊,「阿明⋯你出來、你出來,我已經為你沏好茶了…」吶喊哭鬧聲迴盪,輪迴道上五十年的等候,化作銀杏一葉,飄入那沏好的茶。


以文字紀錄電影,致敬俞飛鴻導、演「愛有來生」並致原著作者须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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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牛春杖。無限春風來海上。便與春工。染得桃紅似肉紅。 春幡春勝。一陣春風吹酒醒。不似天涯。捲起楊花似雪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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