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刀俠 第二章 (下)

中國新年將近，飯館一片喜氣洋洋，算算時間，尼莫也穿越來快兩個月了，最近廚房來了個不會說英文的中年台灣難民老陳，還是攜家帶口的，跟著尼莫打下手，眼看適應得不錯，桑妮姊測試性地問尼莫能不能勻兩天班給老陳，尼莫爽快地答應了，還建議新年期間加班優先排給老陳，讓他們一家過個好年。

實話是尼莫想要連貫的個人時間很久了，自然樂得做個順水人情，他還能上網接翻譯賺外快，損失在可負擔範圍內。

西湖餐館一直有點救助站性質，收的員工不是受政治庇護就是戰爭難民，桑妮姊抱持著救急不救窮的心態，若對方好吃懶做想佔便宜，店長的鐵拳還等在那裡呢。西湖餐館在孤星市移民族群的口碑非常好，光看員工就是多國組合，店長夫婦還會定期發餐卷給流浪漢和難民，尤其是無家可歸的青少年。

當然也有不少人勸桑妮姊這樣經營遲早要倒店，但桑妮姊認為反正西湖餐館已經倒過一次了，還沒破產前她都想過得舒心些，妻奴店長當然百分百支持，卻也是這樣的老闆夫婦才留住了尼莫和托加。托加經常窩酒吧的副產品是與附近俄國幫派混得不錯，因此其他小混混沒敢再來西湖餐館收保護費。

餐館的人都對連臉都刺滿圖案的幫派成員來店裡吃飯見怪不怪，這種反應好像讓托加的朋友挺高興的，聽說店長在中國牢裡蹲過十年，還對他豎大拇指。

尼莫好奇問過桑妮姊她這種慈善之舉能保持多久，桑妮姊聳聳肩，或許餐館某天要恢復正常營業，但在台灣難民潮還沒緩和前，怎麼也得支撐下來。

這段期間，超級英雄戰力排名已經拓展到兩百開外，更多清晰影片和目擊證據出現，不少僅僅曇花一現，尼莫盡量不去想那些超能力者發生了什麼事。

現在的台灣人在幹啥呢？新台灣獨立州州長正擴大慶祝回歸祖國的第一個新年，為了淡化戰爭陰影，轉移民間怨恨，營造人民安居樂業的幸福景象，在凱達格蘭大道舉辦馬拉松不夜城小吃博覽會，打算一直擺攤到元宵節，台灣人也很捧場，單日遊覽人次超過百萬，毫無敗犬自知之明。

說來有趣，1911年中國武昌起義，台灣人在吃冰淇淋（光大稻埕就有五百家冰店），一百多年過去，中國人不能出城出村，靠糧票拮据生活，湖北又起義了，戰敗的台灣人還是在吃冰淇淋，外加淡水阿給與雞排珍奶，歷史之輪總是輾過去又輾回來。

孤星市仍沒出現代表超能力者，本地新聞毫無懸念被格林集團屠版，從總部落成的豪華開幕宴會伊始，世界首富靠一己之力的花邊新聞以及超級名人磁吸效應，硬生生將孤星市媒體娛樂版變成半個好萊塢，一會兒在海邊玩風帆，一會兒在山邊飛行傘，唯一不變的是必定有各式美女相陪。

西湖餐館在打烊盤點收入時，老闆夫婦總是帶著員工雙掌合十朝格林大廈拜拜，由衷感謝這個花花公子帶動了孤星市觀光新潮流，別說美劇來取景，旅行團隨處可見，連聯外長途巴士都增加了好幾班。

在眾人不贊成的目光中，尼莫終於準備好踏出孤星市，饒是如此，他只是準備一個人到據說經常有人失蹤的周邊山地森林裡露營一晚兼採集野生藥草。

尼莫太久沒郊遊，手癢了，反正在遊戲裡都採了那麼多年，既然要去森林乾脆就來鍛煉真人版植物採集技能，為此尼莫還特地跑圖書館調查孤星市附近的地形植被。

「你該不會是想偷偷參加隕石淘金吧？」托加氣急敗壞問，他是最反對尼莫單獨行動的一個。

尼莫認為托加只是嫉妒自己能獨自逍遙，但他才不要為蠢室友打亂預定計劃。

「未來孤星市將愈來愈危險，我不是說過會想辦法嗎？」

「你想到了？」桑妮姊連忙問。

「等選好安全點，有空時往那邊藏點汽油、礦泉水和乾糧之類的補給物資，一有災難苗頭，咱們就溜出城，在山上安全點碰頭。反正只要人還在，餐館不管哪裡壞了總能合力重建。」尼莫手掌按住桌面，上身前傾認真的說。

眾人愣住，最後是粗曠店長率先表達認同：「是這個道理沒錯。」

美國救災能量早在流星雨事件中大量消耗，每個人都知道萬一災難超額到來，政府能做的極為有限，頂多就是宣布撤離命令，西湖餐館成員好手好腳，不想佔用老弱婦孺的救命資源。

「為何要去山上？我不是告訴過你森林不安全嗎？」托加還在垂死掙扎。

「野外本來就不安全，所以才需要事先調查清楚，熟悉環境。店長你告訴他，萬一孤星市政府打算封城，人群會往哪裡蜂擁？警察會優先從哪裡開始堵路？新瘟疫？大量怪物？不明毒氣？恐怖攻擊？下一波隕石雨？各種原因的大規模停電停水？」尼莫沒好氣說。「而且孤星市臨海，無論如何都要考慮海嘯的可能。」

「尼莫說得沒錯。」店長也琢磨過相似問題，只是怕妻子擔心悶著不說，如今挑開來討論，他支持尼莫未雨綢繆的思路。

「踏查路線不是一次能成，我主要還是去散心，路上要是遇到可疑空車，我一定馬上回頭並報警行了吧？最遲明天傍晚就回來。」為了跟桑妮姊借車，尼莫簡直說乾了口水，幸虧失憶的自己連駕照都考好了。

「既然尼莫是幫大家找後路，汽油花費報公帳就好。」外表看不出已五十歲的嬌小女子沉吟片刻道。

尼莫再三保證，俄國人才氣呼呼的說：「下次你一定得帶我一起。」

桑妮姊一手握住捲髮青年右腕溫柔道：「尼莫，我不認識到孤星市前的你，但聽春牛他們說，你特別容易讓人擔心出事。我知道你很有想法，但答應我出門散心絕對不要冒險好嗎？」

她的手掌雖小，卻是意外的溫暖有力，捲髮青年在桑妮姊眼中的確只是個孩子。

尼莫是典型吃軟不吃硬的性格，空著的左手不自在地在褲子上搓了搓，模糊應聲。

女性第六感真是可怕，他的確有意在這次外出考驗自己，為此尼莫心意已決踏出舒適圈。

他將露營工具和裝滿的汽油桶裝進後車箱，開著老闆娘的舊本田朝事先選定的進山路線駛去。

※※※

捲髮青年躺在帳棚裡，清晨五點，天還沒亮，帳棚頂部凝著露水，外頭霧氣瀰漫，尼莫其實沒睡著，這是自穿越來他第一次徹底獨處，象徵恐怖的繁星之下，黑暗森林裡夜行動物製造的響動，尼莫就在這份孤寂中拷問著自己。

－－你想做什麼？你做得到嗎？穿越後認識的這些好人，你願意為了保護他們付出何種代價？

直到半個月之前，尼莫整顆頭都還埋在台海戰爭猶然熾熱的硝煙裡，有股懊悔與使命感催促著他去調查，去理解整個過程，為了學以致用，說尼莫是在為意外穿越的自己設定生存目標也不為過，凌駕於肉體疲憊之上，一種精神取向的求生本能，同時又在逃避現實。

直到俄國室友提醒他該多關心身邊的世界，尼莫才認真研究起流星雨事件，某種意義上，假使沒有流星雨事件，先進國家對中共的軍事威嚇仍在，台海戰爭或許不會爆發。

那場來自宇宙不明存在造成的地球巨大天災中，墜落物同時對太陽風暴和地球磁場進行干擾，導致落在地球上的電磁脈衝亂七八糟，呈現各種令人蛋疼的不規則。衛星大量故障，就算有面對全球範圍EMP攻擊預案，高度依靠尖端電子戰的美軍仍舊跟瞬間變成太監沒兩樣，即便緊急發射大量低軌衛星，重新長出來也是需要花點時間。

尼莫深入瞭解流星雨事件對美國的要害踢了不會少於一百腳後，對美軍沒來台海正面剛解放軍的事釋然不少，即便如此他還是扼腕，這場比誰更窮更落後就佔便宜的擺爛較量，美國毫無勝算，例如北韓領導人就笑得嘴都歪掉了。

然而美國人不喜歡輸，外加超級小心眼，相信會就這樣結束就太天真了，一笑泯恩仇不是不行，前提是你要先被他們上上下下左左右右打趴再起不能。尼莫就不只見過一個美國人懊惱表示，看電視轉播台灣人放棄中華民國國籍，默默排隊投票選中國獨立州新州長時，簡直像渾身爬滿毛毛蟲，美國說過好多次會幫台灣了，他們一定要兌現承諾。

為何穿越前的中國人和台灣人都不覺得解放軍計劃中阻止美軍援台的所謂「反介入／區域拒止」(A2AD)，這種類似偷襲珍珠港的動作，實際上就叫作「開戰」呢？而且打下去就是連動美英、美日、美菲、美韓共同防禦協定、太平洋安全保障條約（美澳紐）外加北約第五條規定（你弄我，我們就弄你），尼莫懶得算會有幾國一起衝出來打解放軍，反正肯定大於八。

流星雨事件的後果是，世界各國沒被核彈轟過，勝似被核彈轟過，有些轟過跟沒轟過之前差別不大，有些就是天堂地獄的落差了，美國除了大城市以外許多地區迄今還只能用區網，唯獨地方政府和特殊機構配給有限頻寬和微波通訊。

一份機密文件被英國情報機構截獲，顯示中南海曾密謀在流星雨事件發生後立即對歐美各大城市發射核彈，中共官方當然予以否認，這樁新聞也讓憤怒的美國人相信流星雨事件是阿共陰謀又一次玩脫了所致－－上次是全球冠狀病毒大流行－－比如說不明物原本不會解體，但中共用核潛艦偷偷射了N枚巨浪三型彈道飛彈去擊毀不明物，然後就炸裂了。

民主陣營國家不擇手段恢復航班通訊，也有抱團護航彼此核心都市經濟軍事的用意，當初尼莫是在機場甦醒，乍看沒有太大科技落差，他不知道即便都會區也有許多區塊瞬間落後半個世紀，更別提大城市以外了。

現在的美國就在猛獸受傷蜇伏的詭異氣氛中一邊準備總統大選，一邊就戰爭議題激烈攻防，卻不是打或不打，而是何時打的差別，照舊是｢認知｣但不「承認」台灣自治州，美軍在第一島鏈重新活動，表面上還是要叫作「自由航行」＆「軍事演習」。美國一下子變窮變亂了，不快點團結振興不行，大砲一響，黃金萬兩，誠哉斯言。

華盛頓當局正拚命刺探各國超能力者情況，和中共政府對壘展開隕石研究競賽。美國受害範圍較大，意味著美國人能取得的掉落物樣本種類更多，民間資金自由，能夠展開的研究範疇更加不受限，地下實驗蓬勃發展；倒不是說中共就尊重人權了，但就跟全民大練芯一樣，騙完政府補助後涼掉的機率更高。

「台灣作為中國獨立州當不久了，歐美肯定要把幸運閃過流星雨事件複合災難的台積電連同生產鏈拿回來，天涼了，就讓中國分裂一下吧！上帝保佑。」趁四下無人，尼莫望著上方說，雖然他沒有宗教信仰，不過在美國對耶和華祈禱應該比較靈驗？

「附帶，要是能撿到隕石碎片就好了，我也需要小確幸。」捲髮青年握拳為自己打氣，他連錫箔紙都帶了，好好打包就不怕輻射。

待到天色微亮濃霧退去，尼莫打包睡袋收好帳篷，繼續往森林深處走，捲髮青年身影融入光影朦朧的藍綠林木中。

台灣屬多山地形，中級山潮濕多霧，孤星市周邊山林正好作為他觀察環境適應戰場的初級練習場地，或許藥草和食用植物品種不同，累積的經驗卻能共通，說白了就是練練膽量兼熟悉求生裝備，軍事技能一旦參戰自然有人教，再不濟，只要沒死總能學到一些本事。

尼莫暫時不考慮加入美軍，若台灣獨立戰爭比他想像中還快發生，被參軍合約捆綁反而不利行動。

身為資深線上遊戲玩家，捲髮青年非常看重循序漸進升級的原理，做好職業份內工作比什麼都重要，親自拓荒地圖更是SOLO求生基本，尼莫還是高估自己的戰力，僅是進森林待上一天一夜，也沒餓著渴著，他就開始想念屋頂和自來水了。

想過舒服生活應該是好事？畢竟戰爭會讓人不正常，犯不著在還沒參戰前就把自己搞成精神病，應該盡量保留彈性空間，別太快壞掉……尼莫冷靜地評估，或許下次他能試試在野外斷食二十小時，慢慢增加難度讓身心適應壓力。

但－－他也好想吃雞排！如果尼莫現在就在台灣，肯定要去總統府前湊熱鬧，吃飽喝足再跟美軍裡應外合才是王道！今天回去就調麵衣粉漿，捶幾塊雞胸肉炸雞排，答謝桑妮姊借他車，順便讓餐館裡的大家見識台灣人真正的硬通貨！尼莫如此想道。

沒看到發光蘑菇圈，也沒發現物主憑空消失的散落裝備，腳下僅僅是有在疏林管理的徒步登山路線，尼莫決定往前深入，手機通訊是不用想了，重要的是沿途測試無線電訊號是否通暢，反正還不到折返時間。

想要兼顧採集和環境觀察就走不遠，尼莫學到一課。

不遠處樹根旁一抹白色忽然闖入視野，尼莫眼皮跳了跳，他幾乎是本能意識到那是一具失去意識的人體。

渾身赤裸的高大男子趴臥在地，臉孔埋在一邊手臂上，黑髮蓋住臉側，不知是死是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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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的話：想吃淡水蝦捲和冰酸梅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