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刀俠 第三章 (上)

在森林裡發現昏迷不醒的裸男怎麼辦？

正確答案：立刻報警。

尼莫當然也是這麼想，這時偏偏收不到無線電訊號，他立刻轉到山地救難頻道一連呼叫好幾聲，彼方遲遲沒有回應，恐怕電波發射還是失敗了。

「該死！」尼莫快步走到裸男身邊，正要彎腰伸手之際，忽然想倒俄國室友不厭其煩警告他的森林失蹤人口，一時間又有些毛毛的。

他聚精會神緊盯男人肌肉虯結呈倒三角的背部，發現尚有微微起伏，胸口不知為何猛地揪緊了。尼莫過去也在路邊撿過受傷虛弱的小貓小鳥，當時沒想太多，就是不能放著不管，何況是一個大活人？店長在邊境森林裡撿到他時該不會就是這種心情？

饒是如此……尼莫下意識握緊拳頭，不用托加提醒，他也知道這個世界正變得愈發險惡，就算乍看是人類也不能掉以輕心。

昨夜下過一場小雨，如果這個黑髮男人真在野外赤裸昏迷整夜，就算還有呼吸心跳，撐不到救援就失溫死掉也不意外，那身傷痕駁雜的蒼白皮膚讓人看了心驚膽跳。

原本尼莫認為只有吸嗨了的癮君子會在僻靜森林裡脫光衣服，但癮君子通常不具備實戰性的勻稱肌肉和黑到泛藍的健康髮色，穿越前有在玩特種格鬥的尼莫一眼就能看出，眼前昏迷裸男絕非只在健身房流流汗水喝蛋白飲料雕塑線條而已。

都有閒功夫練身體了，卻沒去曬出美國人喜歡的小麥色，這也是尼莫第一眼覺得古怪的地方。

男子身高明顯超過六呎，按照肌肉緊實程度體重約在兩百磅上下，也就是九十公斤，兼具力量與速度的運動員體型，身上不少擦傷和瘀青，一時間沒發現明顯出血的傷口或骨折跡象。

目光掃到對方挺翹的臀部，尼莫一陣尷尬加速跳過，發現裸男腳底傷勢最重，像是不管不顧地逃跑了一段路。

男子是面朝下趴著，右小臂墊在臉下，尼莫看不見他的長相，但這個姿勢只要膝一曲手一撐就能立刻爬起攻擊，任何被地板技招呼過的武術愛好者都知道絕不能隨便靠近躺臥姿勢的敵人，尼莫當然也不例外。

「哈囉？先生？你需要幫助嗎？」尼莫試著喊了幾聲，對方沒有回應。

那人身形和黑髮似乎有些眼熟？尼莫又不看NBA，平常不太可能遭遇身高超過一九零的長人，托加的俄國朋友裡或許有幾個高個子，黑髮更是不少，但刺青之多絕對不可能認錯。

想像對方穿上衣服……既視感愈來愈強了。

尼莫大著膽子用鞋尖勾起黑髮男人下巴，瀏海滑開，露出一張宛若希臘工匠精心雕刻的容顏，長長的睫毛顫動著，表情帶著幾分痛苦，大概是感覺到尼莫的接近與呼喚，正在逐步醒轉。

「馬修‧格林？」被喻為和星條旗一樣具備辨識性的臉孔，不只是權力、財富更是美國武力的代名詞，尼莫下意識吐出那個魔法名字。

男人卻在這時睜開眼，在晨光中異常懾人的金色眼睛，這下讓尼莫想用明星臉解釋也不行了。

他下意識飛快抽回腳，首富的俊臉啪一聲砸回地上。

「……」

也許是擬態成世界首富的外星人，對，一定是。他開始動了，艱難地撐起上半身改成盤坐姿勢，期間尼莫一直離他三步遠。

由於首富眼神很冷靜，尼莫一時沒往太嚴重的方向想。嚴重失溫也會讓人神志失常感到熱脫光衣服，但眼前這人顯然不是這種情況。

「你剛剛是不是用腳抬我下顎？」他咳了兩聲，看起來一段時間沒有喝水，聲音沙啞地問。

尼莫點點頭，大丈夫敢做敢當。「抱歉，我擔心你是吸食浴鹽的毒癮者，一上來就咬掉我的臉，或者在森林裡被異形寄生之類。」

首富的表情有點無言。「看來你是謹慎的人，很好……」他嘴唇毫無血色，手也抖得很厲害。

尼莫一秒拿出保溫瓶旋開蓋子，倒了一杯黑糖薑母茶塞到他手上。「補充能量的，快喝。」

首富盯著那杯深色液體，嗅了嗅，沒遲疑太久就飲下一口，隨即被辣得五官扭曲。

「我用老薑和黑糖自己熬煮，還加了點枸杞紅棗，很有營養，喝完就不會冷了。」尼莫半是安慰地哄著他。

「你認識我。」不是疑問句，首富邊喝邊說。

「我認得你，你的眼睛顏色很少見，還常常上新聞，應該沒有不認識閣下的孤星市民。」尼莫覺得這是他勉強能承認的客觀事實了，其他諸如不可思議的風流帥氣有錢好身材這種公認標籤他撕破嘴也說不出來。

「你在森林裡幹什麼？」金眸男子警戒地問。

「野營散心。你呢？」尼莫指著身上的背包和睡墊。

「被綁架勒贖，他們搭了個野戰帳篷，昨晚兩個歹徒去取款，留下一個看守，我裝睡趁留守者去排泄時溜出來卻迷路了。」目前馬修‧格林顯然沒有拿喬的本錢，解釋完原因後仍以一副矜貴姿態小口啜著薑母茶。

尼莫承認他的薑母茶的確有點燙而且很辣。

以馬修‧格林狂野出外太空的不良名聲發誓，世界首富要是沒說他被綁架，尼莫還真以為他跟美女軍團在林子裡玩些特殊角色扮演遊戲，畢竟也不是第一次有過類似新聞。

但現在本人承認遇難，還是剛剛逃出來，這表示歹徒隨時可能追上，實在不適合繼續閒聊。

尼莫感覺很扯，又認為應該對渾身是傷的受害者溫柔些，格林先生搞不好是理智線熔斷才會出現這種放空反應，也有可能世界首富早就習慣被綁架，無論如何，眼下能正常對話的狀態比歇斯底里好多了。尼莫總歸對別人的貞操不感興趣，表現得好奇或同情顯然更糟，那是馬修‧格林跟醫生之間的事。

「我沒被性侵，他們只是想拍裸照繼續勒索我，外加不給衣服穿，讓我在森林裡更難逃跑。」首富大概很擅長解讀微表情，趕緊主動澄清道。

「我沒有跟記者八卦的興趣，你沒事就好。」尼莫老實說。「穿我的襪子吧，聊勝於無。」

首富腳底有傷，繼續跑到停車處必定加重傷勢，眼下卻沒時間讓尼莫拿出急救包好好處理傷口，他可不想被拖累。

捲髮青年彎腰脫鞋，不給對方婉拒機會。首富道了聲謝乖乖照辦，尼莫鬆了口氣，雖然格林先生渾身光光只穿襪子看起來更像變態了。

尼莫現在完全是腰帶上綁著計時炸彈的心情，對方如果龜龜毛毛他真的會揍人。

「那處綁匪營地離這裡多遠，你逃出來多久了？」尼莫問。

「錶和手機都被拿走了，我在天色微亮時逃跑出來。」

「那麼你沒昏倒多久，營地離這裡也不遠。」這解釋了馬修‧格林身體狀況不算太糟的原因，尼莫不一定非得丟下他，一同逃跑的選項還是可能成功，也表示危險近在咫尺。

尼莫掙扎再三，連飛行夾克一併脫下。

「綁在腰上，把下面遮一遮。」不然實在辣眼睛。

「你真體貼，我光顧著逃命都忘了。」格林先生顯然更感動了。

我也想忘記！尼莫在心底怒吼。

「你還能走嗎？」

「可以。」首富雖然這麼說，起身時卻踉蹌一下。

尼莫深呼吸，不捨地望著剛剛為了脫外套卸下的登山背包，人命要緊，裝有重要隨身物品的腰袋還在就夠了。下一秒，他鑽到身材高大的首富身側，一手從腋下繞過，避開傷口按住對方背部，大腿使勁，用肩膀撐起金眸男子的體重。

只有一個感想：沉。

「你的背包……」

「別管了，先到我停車的地方再說。」

「很遠嗎？」

「其實還好，我第一次在山裡野營，不休息的話走兩小時能回到柏油路，沒揹裝備應該更快，但對你來說有點辛苦就是。」

由於貼得很近，尼莫聽見男人心跳聲還算穩定，肌膚初始冰涼但失溫情況沒想像中嚴重，喝下一杯薑母茶加上開始活動後正重新回暖。馬修‧格林恐怕因為腳傷才無法快跑，要不是得逃命，尼莫實在不想就這樣晾著傷患，至少也得給對方加上更多保溫掩蔽，眼下卻只能盡快撤回無線電能通的地方先報警，然後回到車上全速逃離，能搶先一秒是一秒。

「我很強壯，之前綁匪給我打的鎮定劑效力退得差不多，走吧！現在全靠你帶路了。綁匪有槍，我們可跑不過子彈。」馬修‧格林又說了個壞消息。

「拿好我的保溫瓶。要是走一段路追兵沒出現，你再多喝幾口。」尼莫默默補充，要是追兵出現，他就得拚命了。敢綁架世界首富的會是善荏嗎？估計馬修‧格林或許沒事，尼莫被滅口的可能性卻很高。

「好的。」馬修‧格林非常配合。

沿途尼莫不斷求救，詭異的是先前確定收得到訊號的地點，此刻反而失效了。

「不對呀，晨昏時刻的大氣狀態應該更容易傳播電波才是。」

「現在很多地方因為流星雨事件時的衝擊和掉落物影響，磁場非常不穩定，只攜帶民用無線電就得做好隨時喪失通訊的心理準備。」馬修‧格林說。

尼莫懂得，他這支無線電還是便宜貨，也就博個聊勝於無的安心感。

「車用無線電肯定就能對外求援了，不過都到馬路上應該也能用手機。」由於網路離開特定地區後不像過去那麼方便，現在幾乎每輛車上都裝有無線電對講機，有些還加大功率，完全可以當廣播電台用。

託了腎上腺素爆發的福，也多虧昨天尼莫本著踏查的悠閒心態時走時停，實際移動路線並不長，尼莫還不忘拆掉每一處記號，甚至很黑心地將一些舊登山路條換換位置，兩人花了尼莫不到來時一半的時間便返回停車處，尼莫從後車座拿出毛毯，示意馬修‧格林披上，接著趕緊發動汽車引擎。

即便本田在往市區方向的森林公路上飛快行駛，尼莫還是無法放心，那群去取款的綁匪隨時可能折返後發現肉票跑了，帶著滿車重火力追上來，尼莫手邊只有一罐放在車裡方便加料的塑膠軟瓶裝番茄醬，雖然噴射威力的確驚人。

尼莫打開廣播，卻沒在本地頻道聽見格林集團領導人遭綁的大新聞，疑惑地轉向副駕上縮起長手長腳的金眼男子，精疲力竭的世界首富裹著毛毯顯得可憐兮兮。

「你不是被綁架了嗎？家人怎沒報警？」

「我的團隊比警察更有用，再說現存格林一家也只有我一個人。母親在流星雨事件裡意外去世，不過她的行蹤原本就是最高機密，至於我的父親在那之後就生了重病，一週前選擇安樂死，遺囑內容是等企業權力交接穩定後再公布他的死訊，我大概也有些精神恍惚才會被綁架。」

馬修‧格林以外的富豪排名資產主要用股票計算，流星雨事件後腰斬還算是輕的，加上各國政府瘋狂跟格林集團下單恢復軍備，訂單都排到三十年後了，當然還是美國優先，格林集團的資產總額和股票價格不降反升。

保鑣和助理或許早就接過格林總裁哪怕出事也不能報警的指示，尼莫也不是不了解馬修‧格林拒絕在媒體上落入被動和變成受害者的心態。

「我很遺憾。」尼莫的確很少在大眾新聞上看見馬修‧格林的雙親消息，而老格林先生數年前就計畫讓兒子接掌他的軍工帝國，細節部分不關心商場風雲的尼莫毫無概念，但他大概想像得出有些利益沒那麼容易轉移，大樹傾倒時蛀蟲紛紛爬出來，這時候弱點摀得愈緊愈好。

大約開了二十分鐘的車，捲髮青年瞄了眼後視鏡，依然沒發現可疑車輛跟隨在後，他勉強同意整個過程相當幸運，或許那個留守綁匪的迷路程度更嚴重，尼莫一發現指北針不太準就開始沿途作記號了，也沒真傻到不熟悉環境就貿然跑進森林深處紮營。

期間首富遲遲沒跟他借手機報警，尼莫不是當事人，但他畢竟被拖下水了，保險起見還是得確認馬修‧格林的態度。「這事你打算怎麼處理？要不要報警隨你高興，需要上警局作筆錄我也能配合。」

「唔，我希望能私下解決。」

「行。」尼莫是爽快人，他討厭麻煩，首富有自己的門道不需要尼莫瞎操心更好。

尼莫保持平穩的前進速度，本田汽車在山路上又拐過一個彎。

金眸男子端詳淡定的捲髮青年良久，噙著一抹微笑道：「我一定得謝謝你，救命恩人，你喜歡什麼回報？」

「舉手之勞而已，甭太麻煩了，如果還是過意不去，要不你讓員工想叫外賣時多考慮敝店，不是自誇，我手藝還可以的。」尼莫單手抽出西湖餐館名片交給他。

「你是廚師？」

「差不多，我也做其他打工，總歸能養活自己就行。」

「剛剛來不及正式自我介紹，在下馬修‧格林，Grimm Group創始人，請問貴姓大名？」

格林集團，簡稱GG，尼莫每次聽都忍俊不住，互問「你今天GG了嗎？」也成了他和俄國室友心照不宣的習慣惡搞。

「尼莫。西湖餐館主廚。」

首富加大笑容，又重複問了一次：「貴姓？」

「凱普頓。尼莫‧凱普頓（Nemo Captain）」尼莫豁出去了，要笑就笑個夠吧！

回去就紮店長草人！替失憶的他取名不會分兩本小說抄嗎？還是玩梗的感覺真就那麼快樂？

「令人印象深刻。」首富溫和地說，或許是他想起現在方向盤還握在尼莫手裡，山路行車需謹慎。「順帶一提，別太見外，請務必稱呼我為馬修。」

「彼此彼此，大家都叫我尼莫。」反正不是真名，隨便了啦！

馬修將車用無線電切到某個頻道，拿起對講機向空中呼叫幾個代碼，得到一串同樣神祕的回應。

｢我叫手下來接送了，能否將車開到這個坐標？｣

尼莫查了查離線地圖，他向來不靠導航開車，紙質地圖更可靠，馬修給的座標是繞到山的另一側，離開森林後地廣人稀的公路，大概率是召喚直升機過來。

「你有英國管家嗎？」尼莫忍不住小小消遣對方。

「新居落成前我暫住飯店，經理會安排專屬管家給我，從前我就很少回住處，貼身事務通常是好幾個助理負責打點，怎麼了嗎？」馬修表示他是工作狂，經常想到新點子就放手去幹，忙得日夜不分是常態，玩樂時也是很瘋，但他有好好給助理輪班放假。

「沒事，只是好奇世界首富的生活。」

「你想體驗的話我可以帶著你玩。」

「好意心領，我可能沒空，你說給我聽就足夠了。」

馬修叫來的代步工具果然是直升機，機身上武器掛點多到尼莫想吐槽，機炮就算了，竟然還有各種型號飛彈，警察不管的嗎？

螺旋槳颳起一片風浪，尼莫立刻別開臉，不是因為飛沙，而是首富圍在腰間的舊夾克像瑪麗蓮夢露的裙襬一樣飄了起來，令人難以直視。

黑西裝男助理跳下地面恭敬地遞給首富一件大衣，後者穿上後繫緊腰帶，馬修登上直升機前舉起餐館名片吻了一下。「再見，尼莫，路上小心。」

「你也是。」彷彿老友般的輕鬆告別也真是讓尼莫對馬修‧格林這個花花公子大開眼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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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的話：馬修表示，既然是國王，就要穿新衣。最強戰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