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情的模樣

遇見你的那一年，我十六歲，正是情竇初開的年紀。

現在回想起來，我們的初次見面稱不上浪漫。至少並不是我想像中的、偶像劇裡常出現的那種一見鍾情的邂逅。然而，我總記得有好段時間自己老喜歡問你彼此初識的細節，好像非得找出幾絲曖昧的蛛絲馬跡，我才能夠相信兩人的相遇是命中注定。

高二那年，我是班上的班長，成績優秀、乖巧懂事，是眾多師長們口中典型的「別人家的孩子」，而你卻是校園裡著名的麻煩人物，遲到、翹課是家常便飯，即便難得來學校也只趴在桌上呼呼大睡，似乎就是對學習提不起勁。

記憶裡，我們的緣分由一場自己的小失誤揭開序幕。那是個細雨濛濛的午後，我因為忘記帶課本不得已只好和隔壁同學併桌一起上課。我小心翼翼地將椅子挪到你身旁，深怕被嫌麻煩，你卻一臉調皮地主動靠過來，將課本置於兩人之間，並反常地開始一行一行畫重點，看似認真地有模有樣。我的視線默默跟隨著你的閱讀速度，有些好笑地發現你幾乎是把整頁課本都畫滿了，亮黃色的螢光筆一下子就將枯燥的書頁妝點得豐富多彩。而且不知怎的，那鮮黃的螢光色在記憶裡顯得格外耀眼。

在我們往後一起搭車回家的日子裡，我曾經問你那天為何在上課時的表現如此不同？你刻意別過視線，聲音侷促地回答：「因為不想被妳看不起。」

我也依舊記得那個格外悶熱的十月夜晚。因為段考將近，我一個人留在圖書館唸書。遠方的籃球場上傳來此起彼落的吆喝，我不禁分了神，注意力被吸引過去。只消定睛一看，我立刻就從茫茫人海中看見你的身影，也只不過是在這短短幾分鐘的時間裡，你那揮汗如雨、自由奔放的模樣便深深烙印在我腦海中。我這才知道原來你打籃球如此厲害。我從沒看過你如此專注投入某件事情的樣子，感覺球場上那個人有些陌生，也有些帥氣。

直到將近七點，我才緩緩步出圖書館，而你早已在校門口等候。我沒有特別問你留下來的理由，雙方就好像約好似的，默默走到學校對面的站牌等車。那天晚上，你陪著我一路坐車，送我到家前的巷子口，再搭反方向的車回家。從那天起的三百多個夜晚，我們都像這樣一起回家。有些時候，我們之間或有一人因事耽擱較晚，彼此會心照不宣地先到附近的便利商店買些點心，回到校門口等著對方一起吃。下雨的時候，我們也養成了輪流忘記帶傘的默契，兩人擠在一張小小的傘面底下，在滂沱大雨中聆聽彼此的心跳。

究竟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呢？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我的眼睛總是不由自主地在人群中尋找你的身影？是從什麼時候開始，你的一舉一動好似牽動著我各種微小的情緒？是從什麼時候開始，你隨興的一則訊息都可以讓我開心地像是得到糖果的小孩？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在你身邊的我再也藏不住悸動的心？人人都說愛上一個人總有那麼個心動的瞬間，然而正值懵懂少女時期的我，倒覺得自己好像是慢慢地、一點一滴地逐漸喜歡你身上我所熟悉的一切。

我所有與你有關的記憶皆是鮮明的，好似與你在一起的所有細碎的日子，都在流淌的時光中，不知不覺成了最閃耀的存在。那些在心頭揮之不去的印象，是你每次打球前，悄悄遞給我請我保管的那隻黑色手錶；是我讀書讀到睡著時，你輕輕點我肩膀叫醒我的溫柔呼喚；是我們在蒼茫的夜色下，被街燈拖得細長的影子；是我們在青春的歲月裡，每個精心設計又假裝不經意的邂逅。我曾經想過，這是否就是愛情呢？我一生中看遍無數描繪愛情的浪漫電影、聽遍各種成腔濫調的情歌，可是到頭來，我好像依舊對愛情感到困惑。

畢竟，電影裡的主角們大多能夠得到幸福美滿的結局，少說也是兩情相悅。而我呢？我好像只能做那個默默陪在你身邊的女配角，陪著你哭、陪著你笑、陪你走過那個名為青春的年華，卻始終無法陪你走到人生旅途的終點。

如果從來不曾當過戀人的話，還能否稱之為愛情呢？暗戀的極致，究竟能到什麼程度？以前我總覺得電影裡面的男女配角很傻，怎麼會有人傻到竟願意如此瘋狂的為一段註定無緣的感情付出？怎麼會有人能夠無怨無悔、默默守護一個不愛自己的人？直到自己經歷過才明白，真正喜歡一個人，豈是說放下就能放下的。明明前一刻才振振有詞地說要放棄，下一秒看見你時內心又任性地開始動搖。人們總是嚮往著甜美的戀愛，但愛情的酸楚，也唯有暗戀的人能夠明白。你一定不知道吧？我曾經無數次想過要和你表白，無奈我實在太過膽小，不是害怕被拒絕，而是害怕失去你。

不過，也許我們終究是注定要分離的。

離開你的那一年，我十八歲，正是渴望揮別過去、展望未來的年紀。

畢業前夕，我們相約到海邊遊玩。傍晚時分，你我並坐在沙灘上，不發一語地望著眼前的景色。在夕陽餘暉下，周圍景物都閃耀著金色的光芒。空氣混濁著海水的鹹味，浪潮陣陣拍打著沙岸，像是再訴說著無盡的思念。我轉頭端詳起你的側臉。瘦削的臉龐、凌厲而深邃的眼神，乘載了過多的年少擔憂與脆弱。在那一瞬間，你似乎變得又陌生又遙遠。或許是我們都長大了吧？或許在我們心中都隱隱明白，那些屬於青春的回憶，已然成為過往雲煙，而我們，終竟是錯過了。

那一夜，我們在海邊默默坐了好久好久，像是在練習與對方的無聲告別。

致我回憶裡最耀眼的你：你最近過得好嗎？好想知道你成為了什麼樣子的大人，是否活成了自己理想中的模樣？是否找到了身邊那個可以陪伴著你的人？我似乎依然故我，還在磕磕絆絆地摸索人生的道路，也還在習慣沒有你的日子。曾經有人問起我有關感情的事，而不知怎的，我一下就想到了你。我最親愛的小佑呀，你是我青春裡最美好的存在，而我最純粹、最深刻的愛也只屬於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