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傳說龍神再度現界之後,時光匆匆飛逝,處於人類世界西境的締龍神國,很快便進入深冬。
原野上,本來還看得見荒土與亂石,甚至還有長得不高的青綠植被,但隨著大地被細雪印染成孤寂的白,西境的景色也逐漸變得單調起來。
一位頭上籠罩黑霧的女性正走在這樣的深冬之中,她步履蹣跚,滲入白雪的血印隨著腳步一點點印染而過,在純白如絹的西境,描繪著充滿不確定的足跡。她受了傷,而前路迷離且綿長,不斷奪走體力的白雪撲天蓋地,似乎不願意給她更多機會。
「呃嗚……」她跌倒在皚皚雪地,世界變得格外靜寂,就連落在她身上的雪花,都顯得嘈雜起來。
本應寂寞且安靜的雪白世界裡,她的存在就像是一抹不受歡迎的污點。當她的黑霧逐漸消解時,也代表生命最後一點堅忍也跟著裂解。
然而,不遠處有兩人徐徐向她靠近。
其中一位,身上裝備著被布料重重包裹的大劍,身材嬌小的她是位銀髮青瞳的女性,令人印象深刻的墨黑色手腳,彷彿就是天地裡一道最顯眼的墨跡。
另一位身材精實,穿戴著罕見的拳甲及護脛,身負東方武具的男人有著黑髮紫瞳,周身散發魔力,健步如飛的樣子看得出久經鍛鍊,且身手不俗。
他們走到女性身邊,男人蹲了下來,短暫檢視,便將她扛在身上,開始往回走。
在魔具的作用之下,暖意包圍著這位受傷的女性旅人。溫柔的氣息包圍著全身上下,治癒的魔力讓她睡意濃厚。迷濛之間,她還聽得見兩人對話。
「奧雷奇,這是我們撿到的第幾個人了?」
「早就沒有在數了。」名叫奧雷奇的男人哼地一聲,「因為妮莉雅妳啦,『黑曜騎神』的名號傳遍了東方諸國,那些從前被迫害的影之民,這下全都跑來了。」
「我們待的可是幽暗次元旁邊耶,人類世界的最西方呢。」妮莉雅苦笑著說道:「怎麼辦,本來只是希望能多多少少幫助那些在前線戰鬥的人,結果我們的隱居小屋旁邊建了越來越多房子,現在都成村子啦。」
「我們的隱居生活……從一開始就沒有保障吧。」奧雷奇無奈地聳了聳肩,「別的不說,蜥尾巷的臭傢伙們幾乎都搬到離我們不遠的地方來了,早晚會從『村』變成一個『城』的。」
「這樣不好嗎?」
「一點都不好,忙死了。」
「嘻嘻。」
奧雷奇嘴上雖然抱怨不斷,但他供應給魔具的魔力流卻始終沒有偷懶。旅人可以感覺得到,自己正確確實實地被這個男人保護著。
他們就是「黑曜騎神與她的魔衛」嗎?
「本來只是想要搞個『前線關懷之家』,誰曉得這都快要變成影之眷族的集散地了。」奧雷奇嘆了口氣,「唉唉,我和妳的甜蜜兩人世界去哪裡了呢?」
「真是的,愛抱怨,你明明也並沒有真的那麼排斥吧。」妮莉雅嘻嘻一笑,湊進了奧雷奇,在他的臉頰上輕輕一吻,「回家以後,再給你甜蜜啊……」
奧雷奇望著妮莉雅,露出意味深長的笑容,只因她每次這麼說時,都還是羞紅了臉頰。在銀白色的雪景當中,妮莉雅潤紅的小臉看上去特別溫暖,也特別性感。
而且他明白,妮莉雅從不說謊,這句話真得不能更真,也是每天晚上他得以「酒足飯飽」的不二承諾。
「嘿嘿,我可是不會客氣的喔。」
「又、又沒有要你客氣……」
兩人直到走進一條村,守衛人對他們熱情招呼之時,奧雷奇才開始小聲與肩膀上的旅人搭話。
「所以說,聽我們聊了這麼久,有比較放心了嗎?」
原來這男人早就知道我還醒著嗎——在驚疑之下,那女孩怯生生地回答道:「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只是……有點找不到機會插話……」
「那是當然,我和妮莉雅之間,哪有別人介入的餘地?」奧雷奇的話聽起來像開玩笑,但語調可一點都不像。
但這句話的下場,就是他的腰窩上狠狠被妮莉雅一記肘擊。她接過受傷的女孩,為她施以簡單的包紮,也不管在旁邊痛得滿地打滾的奧雷奇,逕自帶著她往醫療所去。
這裡是影子的聚集地。冰天雪地之中,但凡是站崗守衛的人,身邊總有影之女神潔絲娜琳的黑霧伴隨。有來自前線的傷兵、殘將,也有從前隱居在東方諸國,因締龍神國的皇家敕命,而遭受迫害的影之民。形形色色,從前不被締龍神國所認同的人們,如今都聚集在這個地方。
「歡迎妳來到由影神——潔絲娜琳所管轄的影村。」妮莉雅微笑著介紹道:「在這裡,沒有守護神的權能,沒有國與家的誓言,只有應該跨越的苦難,以及跨越苦難之後,獲得全般自由的妳。」
「自由是需要代價的。」奧雷奇面色痛苦地跟了進來,「沒有苦難的獲得只有兩種可能,一種是空中樓閣,一種是詐騙。想取得自由,就往荊棘之路走,別想著輕鬆的方式,明白嗎?」
「真是的,你什麼時候變得這麼愛說教。」
將旅人交給負責治療的魔法師,奧雷奇和妮莉雅兩人又吵吵鬧鬧地離開了醫護所,他們看上去既親暱,又幸福,將自己的所有脆弱與強大,滿懷信賴地交給彼此。
於是旅人悠悠地想起,她所聽聞的傳說——
締龍神國的西境,一位史上最強的聖騎士,和最低階的魔衛決定向彼此承諾永恆。
他們在失去一切之後,才在影的凝望之下,獲得了真正的自由。
受壓迫者啊,去往影之隱匿,去斬獲值得永遠守護的事物吧。
而醫療所的窗外,斷斷續續地,還繼續傳來那兩人的笑語。
「喂,我的魔衛。」
「什麼事,我的主人?」
「我愛你,我們永不分離。」
「我也愛妳,就算妳近在咫尺,我也無法不想念妳。」
所謂自由,也許就是像那樣子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