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兒不想像妳

暑假，和女兒自國小就感情很好的閨蜜馨馨從加拿大回來，兩人一見面總有聊不完的話。

素月特地到最近很紅的網紅蛋糕店買了幾款爆紅蛋糕，還有女孩們喜歡的珍珠奶茶，再切點水果端到女兒房間。

「我發現，妳跟妳媽媽愈來愈像。」馨馨的聲音從女兒房裡傳來。

素月微笑準備敲門。

「不要這樣說，我最不想像的人就是我媽。」女兒不開心地說。

素月停下敲門的動作，僵位在原地。

「妳媽媽這麼完美，像她有什麼不好？」

「妳再說我要生氣囉！」

「好、好、好，不說不說，妳還是跟以前一樣。」

「不說我，說說妳在加拿大有多少金髮帥哥追妳啊？」

「哪有金髮帥哥啊，我根本沒感覺自己離開台灣好吧！」

兩個女孩在房間裡嬉笑聲不斷，但房門外的素月卻被突如其來的挫敗感擊倒了，心情頓時跌落谷底。

女兒說的那句話像一片窮追不捨的烏雲罩在素月頭頂。揮都揮不走。

她問丈夫自己是不是個合格的妻子？

問婆婆自己身為媳婦有沒有哪裡做得不夠好？

問母親自己是個孝順的女兒嗎？

問兒子自己是不是一個跟他有代溝，過時又嘮叨的媽媽？

問老闆，自己是不是一個認真負責的員工？

得到的答案都是正面且肯定的。

就如馨馨所說，她那麼努力做好一切，每個人都覺得她凡事盡心盡力無可挑剔，為什麼女兒會用那種嫌棄的口吻說她不想像她？

素月簡直過不了這一關，每個夜裡瞪著天花板到天亮。

最後，她決定與女兒單獨談談。

「女兒啊，妳覺得我對妳跟哥哥一樣嗎？有沒有給妳重男輕女，偏心哥哥的感覺？」

「沒有啊，為什麼這麼問？」女兒納悶。

「那我是不是穿得土里土氣，說話口無遮攔，讓妳在朋友面前沒面子？」

「不會啊，妳絶對打趴我所有朋友的媽媽，她們都很羨幕我。」

素月總算覺得好過一點，也有勇氣問出最關鍵的那句話——

「那為什麼妳跟馨馨說妳最不想像的人，是我？」素月接著解釋說，「我不是故意偷聽，是剛好端蛋糕給妳們的時候聽到的。」

女兒「喔」了一聲，表情轉為為難。

「妳老實說沒關係，如果媽媽哪裡做得不好，妳說，我會想辦法做得更好。」

「媽——」女兒受不了地低呼，「妳沒有不好啦，其實，妳是太好了……」

「可是……妳說妳不想像我……」

女兒猶豫片刻，想起母親這陣子的反常行為，這才知道原因。

「因為……」女兒嘆了口氣，說道：「因為妳不快樂。」

「因為我不快樂？」素月露出不解的表情。

「對，妳給我的感覺就是永遠很忙，忙著滿足每個人的要求，好像很怕別人對妳不滿意，像我一句話就害妳好幾天心情不好。如果妳這麼努力，這麼辛苦，可是並不快樂，我怎麼可能希望像妳？」

素月無言，她陷入「快樂是什麼」的困惑中。

「其實我也很矛盾，一方面高興自己的媽媽這麼完美，但是，我又不想像妳這樣過一輩子。我想為自己活而不是為別人活。」

素月繼續當機中。

為自己活是什麼意思？

「媽……？」

素月經女兒一喚，回過神。

「好，我再去瞭解一下。」

她的大腦像是無法處理接收到的新資訊，出現亂碼。

但，又好像有個什麼奇異點打中了她的心。

「快樂」，一個再平常不過的詞，她竟然想不起來那是什麼感覺？

張愛玲曾在《流言》中寫：「我母親是個清高的人，有錢的時候固然絕口不提錢，即至後來為錢逼迫得很厲害時也還把錢看得很輕。這種一塵不染的態度很引起我的反感，激我走到對面去。因此，一學會了『拜金主義』這名詞，我就堅持我是拜金主義者。」

看到這段話時，我想，是不是張愛玲看穿了撐著母親的華麗衣架下，空盪的內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