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度探索02】真人鬼屋事件
「麥克風OK，攝影機OK，準備，五、四、三、二──」
作為開場白的音樂響起，同時攝影機將鏡頭拉近到主持人的位置，直到音樂停止，畫面也不再移動。
主持人麗莎深深地一鞠躬，淺藍色套裝與白色小外套遮掩不住她曼妙的身材與胸前的事業縣。
「歡迎收看『深度探索』，我是主持人麗莎。」
說完開場白之後，麗莎苦笑了一下，手下意識地梳了一下頭髮。
「上次因為我在節目最後的不雅言語，讓製作單位收到了檢舉通知，上禮拜被罰停止播映，還差點就要被停止錄製，導致觀眾們無法準時收看節目，真的非常抱歉。之後我會謹言慎行，不再犯相同的錯誤。」
麗莎又深深地彎一次腰，這次是為了道歉。
「我會繼續保持著專業態度，讓你們看到更多的『深度探索』。」
她笑著說道。
「今天邀請到的來賓是最近才查明真相的『真人鬼屋事件』的執行者。相信大家對於這件事的印象應該還記憶猶新，畢竟這件事實在是太過於駭人聽聞，連國外媒體也有報導。」
麗莎身後的電視屏幕顯示著一則外國新聞，雖然外文讓人難以馬上理解，但上面配了一張鬼屋事件的照片，很明顯地可以看出這則外語新聞是在報導這次的事件。
「那麼，我們來了解這次的事件──」
「真人鬼屋事件。」
＊
螢幕顯示了傳統箱型電視的倒數畫面，從５、跳到４、接著３、然後２、再來是最後的１──
「為您插播一則最新消息，位在東部的一處名為『石陞村』的村落發生了一起多人同時失蹤的事件。這是一個非常偏遠的小村莊，沒有觀光景點，也沒有什麼工作機會，所以年輕人口嚴重流失，是個非常高齡化的村莊。為了吸引人潮進駐，當地村長便提議打造時下最流行的『密室逃脫』遊戲，結合當地特色，希望能促進觀光效益。
日前已經建蓋完成，就只剩下最後的剪綵開幕，但卻爆出參與建設的員工集體失蹤的事件。失蹤者之一的妻子表示，丈夫失蹤前一晚有說隔天要慶祝完工，會去附近大城鎮玩幾天，卻從此下落不明。資助員工們出遊的村長目前已以證人身分協助調查中。」
新聞播映結束，螢幕變得一片漆黑。
「這是距今一個月前的新聞，接下來是上個禮拜的一個新聞論壇所播報的破案消息。」
螢幕重新回到舊型電視機的倒數計時畫面，５、４、３、２、１──
「懸宕將近一個月的石陞村村民多人集體失蹤事件終於有了最新的進展──失蹤的村民都是參與密室脫逃建設的工人，完工後由村長出資，讓他們去隔壁大城玩樂一番。但其實他們根本沒有去隔壁大城，監視器完全沒有拍到他們入城的畫面，把當天的監視器全調閱了也完全沒有他們的身影。檢調更懷疑他們其實沒有出城，於是便將調查方向改在村內。」
該新聞論壇的主持人正講解著事情經過，一旁的大屏幕上播映著檢調搜索的經過。
「首先他們進到了密室逃脫裡他們當時的休息室，但沒有發現任何與失蹤事件有關的問題，而且為了隱私，休息室附近裝的監視器非常少，更是增加了調查的困難度。
後來，他們改搜索密室逃脫活動現場，便在當天結束營業後偕同活動管理員進入現場。當時有人問村長，怎麼發生了失蹤案，卻依舊照常剪綵照常開業呢？村長表示，因為他們是在村外失蹤的，覺得跟密室逃脫沒有關係，所以才會選擇依舊開業，至於失蹤的人也有在積極尋找中。
回到搜索現場，當搜索到密室逃脫活動之一的鬼屋時，因為平時營業只會開一半的燈，就算能看到東西也不能看得很清楚，所以當燈全部點亮時，他們嚇了一跳──他們找到了失蹤的人了。
他們通通被抽光臟器，被作為『鬼』擺在鬼屋中。
由於他們被加工得非常完整，絲毫沒有一點人的氣息，就像是精緻的人偶一樣，所以去過的觀光客完全不知道他們是在逛『真人鬼屋』。且因為裡面的工作人員都是完工後從村外招募的臨時工，再加上新聞也沒有公布出失蹤者的照片，所以他們完全沒有認出那些『鬼』其實是真人。
隔天一早，檢調人員便拘提了密室逃脫的所有工作人員，除去完工後才招募來的工作人員，其中，村長和投資最多資金在這次活動上的股東黃先生嫌疑最大。
最後在檢調的逼問和證據確鑿的情況下，已有花甲之齡的村長坦承犯案，股東黃先生則是幫忙找幫手和提供做成人偶的方法與材料。
檢調最後以殺人罪嫌收押村長和股東黃先生。」
新聞播映結束，螢幕變得一片漆黑，下一秒畫面變轉回到節目現場。
「讓我們歡迎『真人鬼屋事件』的執行者──游明輝先生。」
拱門前的簾幕被拉起，一位手腳都被銬住的老人走了出來。
歲月似乎在他身上留下了大把的痕跡──花白乾枯的頭髮、鬆弛的皮膚和滿臉的皺紋，再再顯示了他的年老。但他的眼神很有力，並不是說他有著獵人般銳利的眼人，而是那種不服輸、少年那般倔降的眼神。他的背脊很挺直，渾身散發著強韌的生命力，似乎短暫的牢獄生活並沒有磨損他的心性。
喀拉喀拉的拖著腳鍊，前石陞村村長游明輝緩步走到沙發前：「主持人好，各位觀眾大家好。」他微笑說道，語氣聽起來就像是一位慈祥的老爺爺。
慈祥到完全無法想像他曾經殺了人還把他們做成人偶。
溫柔的打招呼聲出乎麗莎的意料之外。過去被邀請到的來賓都是足以被判死刑的罪犯，語氣上不是霸氣傲人不可一世，就是面部神經失調的人。
如此溫柔的表現在節目中實在是第一次見到，麗莎不由地愣了一下，但也隨即意識到自己的失態，下一秒便回過神來，並露出最專業的笑容來掩蓋剛剛的出格。
「游老先生，請坐。」麗莎微笑說道。「您要先跟觀眾朋友說幾句話嗎？或者我們直接開始訪問？」
「嗯……」游明輝靠著沙發背，露出笑容，眼神中透露著舒適。「首先我很感謝你們節目可以邀請我來，自從被抓進去之後，我的生活頓時無趣起來了。外面那些運動設施可不是我這個老頭子玩得起來的呢。」
聽到這裡，麗莎頓時苦笑起來。「玩不起？可是您殺了……十個人？」
老村長笑道：「那算什麼，就只是在出發前一天他們在睡覺的時候，把他們殺了而已，哪需要什麼力氣？」
麗莎「咦」了一聲：「他們不是全部都在自己家裡睡覺嗎？難道一個個去他們家把他們殺死？這也太費時費力了吧？」
「哪有睡在自己家裡。」他呵呵笑。「我告訴他們，因為要很早就出發，所以跟他們說最好睡在休息室裡，這樣隔天集合也不需要點有哪些人沒到。所以要殺他們很輕鬆，等他們熟睡之後，將乙醚噴入休息室裡，一陣子之後再從外面開休息室裡的抽風機讓裡面的空氣流通。接下來……妳就知道了。」
麗莎抄錄了下來。「那他們是被乙醚毒死的還是被您殺死的呢？」
「這我就不知道了，乙醚是黃桑準備的，我只負責提計畫，其他……什麼給他們灌漿的材料和方法也是他提供的。」他說完，似是因為體弱，咳了幾聲。
「游先生身體不好嗎？」麗莎在老村長喝完一杯茶後，馬上為他續杯。
他「嘖」了幾聲。「人老了，什麼疾病都趕著來。」
看到這個情形，節目製作單位為他換上潤喉的梨子水。
「唉呀，謝謝呢，還給這麼個快踏入棺材的老頭子喝這麼好的東西。」游明輝很享受地喝上一口。
「這不算什麼。」麗莎微笑。「那麼我們繼續訪談吧。」
游明輝擱下杯子，看著麗莎，等著問題。
「那麼，您作案的動機是？」
游明輝撫著杯緣的手好似抖了一下。
他苦笑說道：「如果我說，我是為了村子的收益，妳會相信嗎？」
「在我當村長的時候，常常為了經費不足而苦惱。這裡是一個鄉下地方，沒什麼年輕人，也沒什麼工作機會，農務年輕人又嫌苦不好賺，所以都跑去大都市賺錢了，只剩留在這裡的老人們扛著病弱的身體操勞著農務，他們體力有限，沒辦法做太多農務，再加上遇到颱風或旱季，農作受損，有時候整年下來的收入也不夠他們吃飯。這裡沒什麼有名的觀光景點，政府也不太重視這塊地，村裡的老人們生病啊農務啊還有其他事情都需要錢資助，漸漸地，上面撥下來的錢就快要不夠用了。
那時候我想著，不能再這樣下去了。就挨家挨戶地打聽有沒有人家裡做生意需要地的，有沒有人認識什麼大財主願意來這裡合作開發的……問到最後，終於有人說，上次過節團圓，他們家有個小輩是外面大都市一間大公司的總經理，正跟他們講說他想做更大的事業，但是目前沒有找到適合的地。
我當時就催促著那個人，趕快去問問你那個小輩，有沒有興趣來這裡開發做生意，價錢絕對好商量。不久之後，我就在那個人的引見之下見到了他說的那位小輩。
那位小輩大約三、四十歲，姓黃，他要我稱呼他為黃桑。黃桑的公司主要是做國際貿易的，他說他不想只做國際貿易，現在錢夠了，他想試試看其他事業。
他看了看這裡，很嫌棄我們什麼都沒有，我很生氣，但是為了增加村子的收入，我只能忍氣吞聲。最後在他跟他的團隊商量之後，決定結合這裡的農村特色，蓋一間『密室脫逃遊戲』的大樓。」
說到這裡，游明輝喝了口梨子水，在大家等待的眼神下，繼續說著。
「其實他口中的『農村特色』，是指他自己編造出來的鬼神故事。我當時跟他說，村子裡沒有這些傳說，但他只說了句『難道你不想讓村裡的人過上好日子嗎？』，我就說不出口了。
後來他自己找了建設公司、設計公司什麼的，自己出資自己蓋，後續我也只是幫他找地方找工人，其他什麼事情都是他自己處理的。
直到整個建案要完成了、宣傳什麼的也做得差不多的時候，他忽然跟我說『他還想要加點特色。』。」
講完這句話，游明輝的表情變得很奇怪，又是微笑，又是皺眉頭，不太像是苦笑，感覺像在表示「我覺得這是一件很棒卻又讓人傷腦筋的事情」。
麗莎不知道該怎麼表示，總之，感覺就是脫離了人類能表達的情緒範圍裡。
「我也不知道我當時是怎麼想的，或許是因為黃桑這麼長時間壓迫累積起來的扭曲，也有可能是被鬼怪附身了──我脫口說出了『那就來個沒有人敢做的特色吧』。之後就是大家知道的了，假意資助他們去逍遙一下，掰個理由讓他們前一晚通通待在休息室裡，然後殺了他們，把他們做成人偶，掛在鬼屋裡，成為密室逃脫的一部份。」
「讓他們永遠為密室逃脫賣命。」
當老村長講完這句話之後，棚內陷入了巨大的寂靜。
這麼做的目的到底是真的為了村子著想，還是當時老村長已經瘋了呢？
畢竟這樣的作法又不可能為村子帶來更巨大的收益，總不可能在宣傳語上標明「鬼屋內的人偶全為真人製作」吧？
所以到底為什麼會這麼做？
大家都認為，老村長當時肯定已經神經錯亂了。
麗莎終於從震驚中清醒，連忙拿起筆記錄下來，順便幫游明輝續杯。
她無法想像當時的他心裡到底是遭受了什麼樣的衝擊，才會讓這麼個慈祥的老爺爺決定手染鮮血。
或許是身為村長的重擔把他壓的喘不過氣？或許是那位黃桑不為人知的壓迫？
從游明輝的隻字片語中得到的資訊太少了，所以無法得知黃桑的為人。
不管如何，這份村長的責任感已經變形了。
「游老先生，你曾經後悔你所做的事嗎？」
「如果可以，我希望我可以加入他們，成為他們的其中一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