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度探索04】神不知道的事

2024/03/12閱讀時間約 18 分鐘

  What you gonna do ?



  「麥克風OK,攝影機OK,各就各位,準備,五、四、三、二──」

  悠揚的音樂響起,視線中具有設計感的開場畫面隨著音樂騰生而起,因而營造出既絢爛又華麗的氛圍,卻又隱隱有些無法言喻的暗黑獵奇感,神秘莫測。

  「深度探索」四個字漸漸浮起,飄懸於畫面中央,經由設計者的巧思,它們被鍍上一層幽魅的光芒,而深暗的主色調讓它顯露出隱隱的貴氣,卻又有種張狂的邪。

  不明覺厲。

  慢慢地,絢麗的畫面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攝影棚內主持人麗莎的身影。

  女人豐厚的紅唇張開。

  「歡迎收看『深度探索』,我是主持人麗莎。」

  主持人如同往常般舉止端正地站著,衣飾裝扮卻大不同。一襲淡色碎花及膝洋裝,配上粉藍短披肩,化著淡妝,梳著公主頭,顯得格外青春有活力,不似以往妖豔成熟般的豔麗。

  「本節目致力於採訪各個殺人案件的兇手,讓社會大眾可以了解他們的殺人動機及其心理運動,也希望可以得到政府相關單位的重視,草擬相關的應對方案,使社會得以進步,使人民的生活可以更加安全與祥和。」

  主持人先說了一串非常正向又正經的開場白,但末了女人卻小小地吐了一口氣,細聲喃喃道:「竟然要老娘背這麼大一串冠冕堂皇的官話,真是累死人了。」

  她這段抱怨的語速很快,講完隨即變換表情和語調回歸正題,轉換的速度快得讓人以為剛剛的一切好像只是錯覺。

  「今天的來賓是一位可愛的小姊姊唷。」她眨了眨眼睛,語氣雀躍地說道。「芳齡十七,長得白淨漂亮,舉止間充滿著陽光氣息,正是人的一生中最青春美好的時候呢。」

  忽然,主持人眉頭一皺,露出苦惱的可愛表情說道:「可是,這樣的女孩子,怎能會犯下殺人案呢?而且──」

  麗莎看著鏡頭,低聲說道:「殺的還是自己的父母。」

  女人低沉的嗓音極具魅惑人心的吸引力,再加上視覺上豔麗紅唇的上下開合,以及黑白分明的鳳眼,為節目帶來了一種詭譎又妖艷的氣息。即便穿著青春洋溢的裝束,卻無奈擋不住女人舉手投足間無意散發出來的、能迷惑眾人的妖媚魔力。

  如果放在古代,大概會被認為是禍國殃民的魔女,而被抓去死刑台上,以火獻祭。

  這樣的氛圍不過一瞬間,下一秒主持人便回歸專業的播報語氣,將妖豔的氣息紛紛收斂起來。「你們是否還記得前幾個月未成年少女殺害親生父母的事件呢?因為實在太過驚駭,所以震驚了整個社會,想必大家應該都印象深刻吧?」

  麗莎身旁的電視機倏地打開,螢幕以黑白的色調播放著一齣新聞報導,有血跡滿佈的地板、雜亂傾頹的物品、以及亂紛紛的人們──

  「當然,如果您不清楚事情的經過,我們也準備了當時的報導,請看──」麗莎伸手示意。

  畫面忽地破屏,麗莎與攝影棚被一片白花花的雜訊所覆蓋,嚓啦嚓啦的聲音不斷響起,有點吵雜又有點迷幻感。

  不知過了多久,可能只有一秒鐘的時間,也可能長達一分鐘,碎裂的畫面漸漸消失,噪音也漸漸地變小聲,取而代之的是一位男記者的聲音──

 

  「……日前一名就讀高中的十七歲女學生,疑似因為父母長期施加在她身上的龐大壓力,衝動之下到廚房拿起刀子就往熟睡中的父母砍去,兩人皆因閃避不及被女兒連連砍傷。鄰居聽到哀號聲連忙報警,但等到警消破門而入時,兩人都已經失血過多,到院後傷重不治。犯案的女學生則被警方帶回派出所。警方表示,少女犯案後非常後悔,說她願意承擔一切罪責,希望大家可以原諒她,再給她一次機會。」

  接著,畫面轉到了採訪的情形。受訪的鄰居表示少女很乖巧,一家人也都很和睦融洽,最近也都沒有看到什麼異常,不曉得為什麼少女會砍父母。

  接著畫面來到派出所,警方講述了當時的情況,說了少女所做的事、父母被砍之後的結果、少女在被捕後說的話,以及此案之後的發展。

  最後畫面來到案發現場,可以看到現場非常凌亂,而且在馬賽克的處理下還是可以看得出現場血跡斑斑,大量的血液好像不要命似地遍佈整個客廳與房間,一旁還有相關檢警正在收集證物。

  畫面播到這裡,漸漸地又開始出現破屏,然後愈來愈密,最終把整個畫面都包裹住了,但接著雜訊又漸漸地消失,灰白格子後面,是主持人麗莎的身影。

  主持人側身讓出身後,接著說道:「讓我們歡迎這次事件的執行者,楊佳穎小姐。」

 

  後方的一扇簾幕被拉開,一位身材勻稱、長相清秀的少女走了出來。

  或許是因為要上節目的關係所以特定打扮了一番,她穿著整套的學生制服,白色水手服、深藍色百褶裙,再搭配一雙及膝黑襪與學生皮鞋,就像是剛要出門去學校的學生一樣,光是走路就洋溢著滿滿的青春活力。

  但她現在所在的地方,是個名為「深度探索」的電視攝影棚。

  一個專門採訪殺人犯的節目單位。

 

  「楊小姐,這邊請。」麗莎指著她旁邊的單人沙發說道。

  「謝謝。」楊佳穎照著麗莎所指的沙發坐下。她雙腳併攏微微側放,雙手交疊在大腿上,背脊挺直不沾椅背,顯示出她家裡非常嚴格的教養禮儀。

  等兩人都坐下後,美麗的主持人端起兩人之間的小桌上的茶壺,將奶茶分別倒進兩個杯子裡。

  節目最為重要的部分開始了,攝影機紛紛對準主持人與嘉賓,工作人員們都開始聚精會神地盯著,不敢錯過任何一禎畫面一個動作。

  美麗的主持人率先開口。

  「首先,先謝謝楊小姐願意來到我們的節目受訪。楊小姐第一次來這裡的感覺如何?」麗莎遞上奶茶問道,希望這句簡單的提問與溫順的奶茶可以緩解少女的緊張。

  少女道了聲謝,接過溫暖的茶杯。「果然跟在電視上看到的感覺就是不一樣。」

  不過看來麗莎的擔憂是多餘的了,少女似乎並不緊張,舉手投足之間都很穩定,甚至是流暢的,絲毫沒有感覺出她有一絲怯意。這讓女主持人刮目相看,卻也同時產生了淡淡的憐惜感。

  她還只是一位正在上學的少女啊,卻絲毫感受不到這年紀該有的青澀。

  「喔,楊小姐看過我們的節目?」

  「看過。」少女點頭。「主持人姐姐比在電視看到的還要漂亮。」

  「謝謝妳的稱讚,妳也很漂亮喔。」女主持人也回以一句讚美,少女聽到之後彎起嘴角笑了,兩側的酒窩襯得她愈發可愛。

  「那麼,妳對我們節目的想法是什麼?」麗莎微笑問道。

  「嗯……第一次看到覺得滿驚艷的,是個很特別的節目。」少女微笑地說著。「新聞或者講座論壇節目之類的,在探討一位殺人犯的時候,都是轉述警方或者心理諮商師的說法來討論。但這不一定是我們想聽的,也不能確定是不是真的是從犯人口中講出來的話,或許只是逢場作戲講台詞呢?而且他們都不是專業的,講出來的內容我覺得都太過於空泛,感覺不怎麼有專業度。」

  少女講到這裡停頓了一下,接著語氣轉瞬變化:「但是你們的節目就不一樣了。你們會把犯人請來節目中,在攝影機的鏡頭下紀錄犯人說的話和做的事情,讓犯人整個變得很真實很生動,讓他不再是新聞上那個被警方圍起來、只能被動地被媒體拍攝的人。」

  說完她話鋒一轉,好奇地問:「不過你們要做這個節目應該很辛苦吧?為了要能成功播出肯定已經花了不少力氣了,而犯人的訪問這方面肯定也花費了不少心思和時間吧?畢竟如果訪問到一位不受控、可能會砸了攝影棚的犯人,你們應該會很危險吧?」

  美麗的女主持人聽到這些話,心裡很感動,笑著說道:「到目前為止我們邀請到的受訪者們,每個人的個性都不錯,目前妳是最棒的一個。」

  楊佳穎又笑了起來,開心地道了謝。

  「好了,我們閒聊太久了,是時候回歸正題了。」麗莎看了一眼手錶,接著將帶著深意的微笑看著少女。「妳準備好接招了嗎?」

  楊佳穎非常有自信地微笑說道:「準備好了,主持人請。」

  攝影棚頓時洋溢著歡樂的氣氛。

 

  麗莎翻了翻手上的筆記本。「那麼……雖然很想先問殺人動機,不過這麼精彩的部分還是留到最後再問吧。」她停止翻頁。「那麼請問,楊小姐為什麼選擇拿刀作為凶器呢?」

  「因為唾手可得。」少女很隨意地說。「要下毒我沒毒,要燒炭可能在買炭的時候就被擋了,想來想去也就只好從廚房拿兩把菜刀來當凶器了。本來是希望可以像在遊戲裡那樣一擊斃命的,但果然還是太難了。」

  麗莎點了點頭,隨後問道:「那,殺人的感覺如何?」

  楊佳穎皺起眉頭,回憶得有點艱難。「……說實在,因為沒有切過肉,所以不知道會這麼沒有實感,有種切在很虛幻的東西上的感覺。也因為如此,所以沒有拿捏好力道,也沒辦法把揮刀的方向控制的很好,所以最後就是大家看到的那樣,很多傷口,還有很多掙扎的痕跡。」

  少女很平靜地敘述著。

  「嗯,我也沒有切過肉,沒辦法想像妳的感受。」麗莎笑道。「剛剛說的是妳的手感,那妳當時的心情呢?大家可是很好奇為什麼妳會砍得這麼狠呢。」主持人拍了拍手上的筆記本說道。

  「心情嗎?」少女啜了一口奶茶後露出苦笑。「說實在,這叫我回憶還滿困難的。當時的感覺就像是妳在課堂上半睡半醒的,知道自己有做筆記,而且覺得當時自己做的筆記很完美,結果當自己真正醒過來的時候,才發現筆記寫得亂七八糟。」

  楊佳穎手捧著茶杯緩緩道:「當時就是那樣的感覺,有種自己一直在夢中和現實這兩者之間徘徊的感覺。明明自己好像砍了很致命的部位,但是對方就是還在掙扎,據說最後驗屍的時候,小傷口多到數不勝數,大傷口只有幾處。」

  說到這裡,少女咯咯笑了起來,也不知道是覺得這件事很好笑,還是覺得自己很好笑。

  她繼續道:「後來為了讓他們死,我真的不知道我砍了他們多少刀,也不知道我舉起刀舉了多少次。總之到最後我幾乎都沒力氣砍了,要不是拼著『不能讓他們活著』的意念,不然我大概殺不死他們。」

  「反正最後就是大家看到的那樣,他們倒在地上,然後再也沒有爬起來過。」少女把喝空的茶杯放在桌子上,要提起茶壺時,被主持人制止,由她親自為少女將茶杯添滿。

  「真香。」楊佳穎瞇著眼讚道。

  「謝謝。」麗莎笑著回應,接續了之前的話題。「那麼被警方逮捕了之後呢?清醒了嗎?」

  少女捧起茶杯喝了一口。「還沒,講話胡言亂語的,警察連筆錄都做不了,我這種昏昏沉沉的狀態好像持續了很久,等我清醒的時候都聽到他們在商量要不要送我就醫了。」說到這裡,她笑了出來。

  這時,麗莎忽然提出疑問:「那麼,當時警方說妳後悔殺了妳父母,那不是妳說的囉?」

  剛才的新聞報導裡講了,警方供稱少女很後悔殺了自己的父母,當時那個時間點,少女應該還處於她自己說的「渾渾噩噩」的狀態。

  少女露出一抹有深意的微笑。「他們原來是這樣講的嗎?其實是不是都無所謂了,我還在想我什麼時候說過這樣的話呢。總之因為那句話我得以減刑,這才是重點。後來開庭審理的時候我也照著律師的指示,表示出我的悔改和認罪。 所以雖然殺害直系親屬是重罪,但由於我未成年,又態度良好,所以判下來的刑期不長,這就足夠了。」

  「喔?那妳不怕節目播出後會影響妳的刑期嗎?畢竟在這裡妳很明顯沒有後悔殺害妳父母的感覺。」麗莎很好奇地問道。

  「反正已經定案了,而且未成年再怎麼判也高不到哪裡去,沒差。」少女得意地笑道。

 

  其中主持人和少女又陸陸續續地聊了很多事情,譬如說學校,譬如說興趣。很多很多的事情,讓攝影棚維持著和諧的氣氛。

  三十分鐘後,終於輪到了節目的最高潮。

  「那麼,最後一個問題,也是大眾們最想知道的問題──妳的殺人動機是什麼?」

   聽到這個問題,楊佳穎的神情變得有些哀愁,捧著茶杯的手放在膝上,身體向後陷進沙發背裡,透露出疲憊的樣子。

  氣氛一時變得有些沉重。

  「如果被打了被揍了,我們都可以去醫院驗傷來證明自己被傷害了。但是,如果是心受傷了呢?」少女苦笑。

 

  「精神傷害,言語暴力。」

  「大家的心中都有一把劍和一面盾,每個人的劍和盾的材質、硬度都不同,所以能攻擊的能抵禦的都不同。拿盾來說,有人不能忍受家人被侮辱,有人不能忍受面貌被批評,有人不能忍受太大的學業壓力。大家能忍受的類型都不同,所以得到心理疾病的原因都不同。」

  「現在的醫學雖然可以診斷出對方有沒有得到心理疾病,但是有些卻診斷不出他得病的原因,即便去找了心理諮商師也要看運氣,好的諮商師會努力讓你痊癒,不夠專業的諮商師卻會加重你的心病。」

  說到這裡,她頓了一下,有些戰戰兢兢地問道:「這是一個很長的故事,主持人……願意聽嗎?」

  麗莎露出溫暖的笑容。「當然,這裡現在是妳的舞台,大家都是妳的夥伴,妳想講多少就講多少,如果不想說也可以不說。」

  楊佳穎道了聲謝,接著便敘述起她的故事。

 

  「嗯……我曾經有一個哥哥。」說到這裡,少女露出了帶著些微苦澀的笑容。

  麗莎則是睜大了眼睛,露出了驚訝的表情,這是報導裡沒有提及的事,也是他們沒有偵查到的事情。身為主持人的她條件反射地想問些甚麼,但卻又瞬間制止了自己。

  曾經。

  也就是說,她的哥哥不在了。

  「他在我眼中是一位很棒的哥哥。」少女繼續說道。「從我有記憶以來,他對我都一直很好。會陪我玩,陪我寫作業,帶我買糖果,幫我把好吃的東西留起來。反正不管他做甚麼,都是在對我好。」

  「哥哥的成績也很優秀,從國小到高中一直是班上前五名,也參加了很多比賽,拿了很多獎金獎盃回來,每個老師都稱讚他是好學生,教過他的老師都說他是個好孩子。」

  「在學校在外面他都是人人稱讚的對象,但是,妳知道他在家裡過得是什麼樣的日子嗎?」

  楊佳穎雙手緊捏著茶杯,用力到整個杯子都在顫抖,杯裡的奶茶被引起陣陣漣漪。「從我有記憶以來,他每天都被罵被羞辱。吃飯吃太慢被罵,衣服穿太慢被罵,作業寫太慢被罵,洗澡洗太快被罵……他們不是罵他就是羞辱他、嘲諷他,什麼難聽的話通通都能吐出來噴在一個男孩子身上,什麼『賤貨』、『沒用的東西』、『垃圾』通通來,真的不知道為什麼一個人可以飆出這麼多難聽的話。」

  「這個情況直到哥哥升了國中,課業壓力增加後,他們終於不再要求哥哥的行為舉止,卻開始要求哥哥的成績。」

  楊佳穎的眼眶漸漸泛紅。「我都數不清哥哥到底受了多少噁心的羞辱,臉上被噴了他們多少的口水。只要成績有一點讓他們不滿意,他們就是罵,罵到他們爽為止,罵到他們洩憤為止,還不准哥哥哭和回嘴,說如果引來鄰居就會被羞辱得更慘。所以哥哥只能忍下來,一點哭聲都沒有。」

  「而我是女孩子,被他們說『女生讀太多書以後會沒有男人敢娶』,所以並不要求我的成績,但在家裡如果做了什麼讓他們看不順眼的地方,他們一樣會罵我。那時候哥哥總是會來保護我,明明他可能已經被罵了一個小時了,卻還是擋在我前面,我──」

  說到這裡,少女哽咽地說不出話來,抬起頭阻止快要滑下來的眼淚,頓時攝影棚裡只剩下楊佳穎粗重的呼吸聲。一旁的女主持人並不說什麼,只是靜靜地坐在一旁遞出衛生紙給少女。

  楊佳穎道謝後接過,茶杯被她放在桌上,手上改捏著那張被摺疊過的衛生紙。

  她繼續說著。

 

  「哥哥雖然一直忍著他們的辱罵,但心中依然保有希望,告訴我他只要熬到成年就好了,十八歲之後,他就可以自由了。他計畫好大學要考到離家很遠的地方,努力讀書,努力打工,並在我十八歲之後就接我走,說要養我,照顧我,幫我物色男朋友,把我嫁出去。我們倆當時都期待著這樣的未來,非常期待。」

  「但是、但是──」少女的眼淚終究落了下來。「他們竟然擅自篡改哥哥的志願!哥哥謊稱他照著他們的意思填了附近的學校,給他們看志願表的時候也是寫了附近的大學,想說到學校再改,沒想到他們卻在交志願的最後一天衝到學校去找老師確認哥哥的志願,老師也沒阻止,任由他們改了他們要的學校!」

  說到這裡,少女掛著眼淚怒笑:「如果不是我找不到那個老師住哪,不然我砍完他們下一個被砍的就是那個他媽的智障老師!志願是可以這樣不顧學生意願就改的嗎?到底是哥哥要上大學還是他們要上大學?」

  「後來哥哥回到家就被他們辱罵一頓,什麼難聽的噁心的話通通來一遍。哥哥聽到他的志願被改都傻了,以前他那帶著堅強和毅力的眼神完全消失,幾乎是茫然地被他們辱罵。這件事對哥哥的打擊太大了,一遍又一遍的言語傷害已經累加到了極限,而這次就是壓垮他的最後一根稻草。那天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看到哥哥那樣茫然的神情,然後隔天早上,他就……」

  少女雙手摀著臉,微小的嗚咽聲從細縫中洩漏而出。麗莎眼眶泛紅著,並不出聲催促少女繼續講下去,而是靜靜地陪著她。攝影棚的眾人都有些微慟,已經有人忍不住伸出手抹掉眼淚。

  過了不久,少女調適好心情,擦乾眼淚繼續說著。

 

  「他們對外說是學業壓力大的關係,不過我想他們也不知道哥哥為什麼會自殺吧?畢竟我每次看他們罵哥哥都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完全不覺得有錯。」

  「哥哥死後,換我被他們要求成績。說來真好笑,喪禮的時候他們哭得死去活來的,我還以為他們真的是在為哥哥的死難受,結果沒想到葬禮結束後隔天就故態復萌改來折騰我──他們大概只是為失去一個可以炫耀的孩子而哭吧?或者是在為自己白費好幾年栽培一個機器人而哭?誰知道呢,哼。」

  「後來他們就要求我這個要求我那個。課業我原本就沒興趣,所以成績不上不下的,要我馬上把成績拉高根本不可能,所以想當然爾,我天天照三餐被他們罵、被他們羞辱,我這才感受到哥哥那十八年來到底是過著怎麼樣的生活,真他媽的不是人。」

  「我每天被他們罵之後,都會覺得自己很沒用、很無能、很該死,覺得我生在這個世界上是沒有意義的,如果念頭再強一點,下一秒我就隨時都有可能成為花園裡的泥土。我真他媽不知道我哥是怎麼活到十八歲還懷著希望的,根本每天都是地獄。」

  「說實在,我原本也想效法我哥,填個很遠很遠的大學然後從此不再回去。但是我一想到如果我跟我哥一樣志願表在最後被攔截,那我說不定也會跟哥哥一樣去死啊。」

  「他們已經弄死我哥哥了,我不想也被他們逼上自殺這條路,所以我做了一個瘋狂的決定。」少女慘然地笑道。

  「在未來,縱使我已經逃離了他們,但說不定還是會以各種理由被逼著回去,而且像他們這樣的人,說不定根本沒有法律可以制裁他們。」

  「於是我砍了他們。我寧可發瘋,也不想被他們逼到去自殺啊──」

 

  楊佳穎皺著眉頭,眼神充滿著瘋狂與掙扎,眼眶裡的淚水打轉著,顫抖著的唇吐露出從未在任何人面前說過的心裡話。

  「為什麼?」

  「為什麼該死的人都不去死,為什麼那些好人就必須承受他們的污衊和折磨,覺得自己活不下去了,所以就去死呢?為什麼?」

  「誰能告訴我為什麼啊……」



  世界上的神經病太多了。

  多到讓我們覺得我們才是不正常的人。

  讓我們覺得我們才是該死的人。

 

  是啊,我們該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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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Music is all around us, all you have to do is listen. -- 《August Rus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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