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惚的陷入夢境裡,他又回到當年一起住的公寓裡。
從臨峰去當兵後,隔三差五他的雙親就來找他「談」。
從家裡長子到家業龐大,世人眼光到延續後代等等…反正同志千般不對,應該要導循「自然」、要「正常」…
跟一般人「不同」就是罪,要「改正」。
不要再糾纏臨峰,快分手。
他很想不理他們,可是那是臨峰父母,不能這樣。
但後來他們看若華毫不動搖,竟然開始變本加厲起来。
發傳單污言穢語的說兒子被勾引,拿大聲公喊話要大家來評評理,多麼可笑啊?在這個同婚平常的世界,竟然還有這種人?幾乎快變化石了吧?
而且還針對「男性」這點來講,同樣是同志,女同志就不會被人歸類成「骯髒」。
再怎麼絞盡腦汁的想也不能明白,我們一樣只是想追求幸福而已,錯了嗎?
實在不堪其擾,甚至連原本友善的鄰居也戴上有色眼鏡。
很想搬走,可是臨峰還在當兵,不管我趁他休假回來時跟他講他父母「來訪」的事,還是告訴他我想先搬家,那個腦子一條筋的傻瓜肯定會衝動做傻事,瞎操心。
再忍一陣子,等他退伍再好好商量以後的日子要怎麼辦。
最終他還是忍不到再看一次臨峰的機會,他們看兒子退伍的日子一天天逼近,急得甚至去他上班的地方拿錢砸他,什麼難聽的全都沒漏掉,瞧著同事原本祝福的 日光變成蔑視,這世界似乎已經沒有什麼地方能容身了。
「反正你也不過是想要錢才巴著他的吧?!拿去!還想要多少就開口!不能傳宗接代的爛屁股!為什麼要一直纠纏我兒子…他一定是年輕不懂事,等他想清楚就不會這麼迷糊了…我不相信他喜歡男人…只要你消失,他一定就會回歸正常,要不了多久就會忘了你…」先是咆哮然後哀嚎…兩位是不是看太多連續劇了?
若華好想笑,嘴角卻沒有絲毫上揚的意思,突然覺得好冷好冷…
「他再跟你鬼混我就把他逐出家門!數千萬的家產跟你哪個比較重要你自己想!又無法留下後代,我看你們二十年後會剩下什麼!你要是真的為他好就離開他!爛貨…」
這世界已經瘋狂,他爸爸控制不住上前暴揍他一頓,是尚有一點理智的旁人拉住他,若華才沒殘廢。
但環顧四周,卻沒有人替他說話或扶起他,偽裝成同情的目光裡,透出看熱鬧的嘲諷、嫌棄、戲謔種種黑色情緒。
他不記得自己怎麼回家的,沒想過報警,沒想過以後的日子,反正報警以他的家世來看也只會被壓下來。
好累好倦…再也沒有多餘的力氣抗爭,若華只想走,走得遠遠的…
胡亂塞幾件衣服收拾證件及自己的提款卡,留下紙條,本來已經要扭開門,眼角卻瞥向牆上滿滿的照片。
臨峰喜歡旅遊拍照,常常拿著相機就一陣亂拍,也不知道樂什麼。
目光集中在所有照片正中央那一張,那一天臨峰喝了好多酒,摟著他自拍留下的,說實在並沒有拍的特別好。
他相機拿歪了畫面斜斜的,背景只能勉強看出是在家裡,人倒是滿清晰的,臨峰對著鏡頭樂顛顛的露出他的招牌燦笑,虎牙閃閃發亮一臉傻氣,他懷裡的自己無奈的凝視對方,嘴角的苦笑滿溢寵溺…那是他們最開心的往日。
眼前一片模糊,顫抖著取下它,小心翼翼的收在胸前口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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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華睜開眼,室内仍是一片漆黑,他摸索出相片,兩年多來從沒有一刻離開身邊…在陌生的城市掙扎求生,甚至為了讓自己「正常」,他還強迫自己追求女生,
可是卻不願糟蹋別人感情,所以去追求天青。(一樣是同志,雖然性取向不同,不知是本能還是什麼神秘原因,就是能夠感應得出來。)
(至於天青為何沒發現,是因為她根本沒正眼看過若華一次)
看哪,我很「正常」!滿意了嗎!?可以了吧?!這可恨的世界!
我是「無罪的」,求你們放過我。
若華的世界只剩下一片冰冷。
戴上輕浮的面具,我很好…什麼都不怕,不管你們說了什麼。
天青如他所料完全不理他,正好…他只是需要一個「擋箭牌」給他一個「正常」的身份,既能避開別人的追求,又不會害對方陷入無謂的纠葛…
簡直太完美了不是?但日子久了,「擋箭牌」的效力弱掉,又有人開始貼過來了。
正巧夕顏剛搬進公寓,雖然不確定是不是同志,但應該沒什麼人喜歡裝熟的人吧?何況她看起來很規矩。
獲得(?)第二個「擋箭牌」後若華感覺越來越進入狀況,他離「一般人」不遠了對吧?反正你們想要的就是這樣的我是吧?很好,那就這樣吧,如你們所願…
雖然我已不認得自己。
撫著照片上陽光的笑容,你為什麼偏偏又出現了…
你這樣我會動搖,你想害我付出的努力全部付諸流水嗎?
死腦筋又笨總是給我惹麻烦,可恨的討厭的…摯愛。
恨你沒忘了我,恨自己還想著你,討厭你那張傻乎乎的笑臉總在我腦海轉個不停…簡直煩死了…但卻偏偏該死的忘不了。
冷風滲出雨水的味道,又下雨了嗎?我該何去何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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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又要跑了?」踏出公寓門口,天青的聲音就從旁邊傳來。
「…我以為妳不會管這種間事。」若華看著倚靠在騎樓柱子旁抽煙的天青,頗感意外。
對了,這似乎也是頭一回正式講上話。
似冷冽泉水一般,書卷氣息濃厚的女孩,夜色下顯得俊美。
「沒什麼,心血來潮而已,我家隔壁的小朋友很關心你這位行侠仗義的「兄弟」。」
天青抖落煙灰,有些無可奈何的聳聳肩說道。
若華饒富與味的看著她,心血來潮?妳會這樣嗎?不會吧?
「那小夕人去哪了?」若華好奇的問。不是她拖著天青來的嗎?
「你們的故事不知道觸動她心裡哪一點,喝醉睡著了。」
天青按著額角一副很頭疼的樣子(但一定不是因為酒造成)。
那麼妳會出現在這裡,是不是也代表觸動到的不只是夕顏?
「…我什麼也不能給他,還會害他失去所有。」若華冷不防的就說出心底的顧忌,直覺她一定能夠理解自己在說什麼。
「屁,你如果真的離他而去他才什麼都沒了,他離家在外流浪兩年多就只為了找你,就算你跑到冥王星我看他也會衝過去,他要你給他什麼?只是想要你待在他身邊而已,說得不夠明白嗎?你是他的全世界,有你就什麼都足夠了。」
天青翻白眼扔掉煙蒂,洩恨一樣用腳狠狠弄熄火光。
怔怔的看著她的動作,若華一聲長嘆無力的蹲了下来。
「…後代…家產…」若華下巴靠在拳頭上,聲音小得自己都聽不清。
「他像是要家產不要你的人嗎?你自己很清楚吧?至於後代?他曾經有提過嗎?領養不行一定要親生?」天青問道。
默默的搖頭,她果然知道我在說什麼,而且當中有個關鍵詞讓她表情一痛…
是「後代」吧?若華敏銳的發現。
她講家產跟後代的表情很明顯不同。
一個是覺得不能理解有什麼價值,一個是踩到舊傷的痛楚。
她不知道自己過去如何被「洗禮」,他也不知道對方的過往。
問太多就不識趣了,猜中也沒什麼了不起,因為這是所有同志的「痛」。
一段漫長的沉默,雨聲裡迴盪著各自的心事,迷惘、纠结…哀痛…
「該說的都說了,我盡於此。你要知道…有個不在乎你能否給他留下後代的人有多幸福,你真明白嗎?重要的就別放手。」
天青長吁一聲,轉身推門進公寓,淡淡的口吻似乎刻意壓抑什麼,腳步聲越來越遠,若華提著行李仰望天空。
不經意的轉頭,圍牆外有個身影鬼鬼祟祟的探頭張望。
「…臨峰。」若華走過去輕聲呼喚,他彷彿做壞事被發現的小孩一樣縮著肩,目光不敢和若華相觸。
樣子看起來好傻…白天挨揍的傷雖然經過處理還是狼狽。
「幹嘛?堵人啊?」若華無奈的苦笑,要逃的是我,你到底在心虛什麼意思的?
臨峰嚅囁的道歉,問他在道什麼歉也說不出個所以然。
「…我也不知道我做錯什麼,反正一定是我的錯,你別生氣…不要再走了好不好?」他使勁抱住若華,低低的在耳畔懇求。
早就跟你說過不要那麼用力抱人…很痛的啊…都快流眼淚了。
「…好…不走了。」若華閉上眼,久違的溫暖傳來…或許傻的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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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青回到房裡,站在陽台上低頭看著樓下緊緊相擁的兩人。
幹嘛不撐傘?淋雨是在製造氣氛嗎?演偶像劇啊?
有點想笑眉頭卻不配合的皺緊,我現在究竟是什麼表情…
『我以為妳不會管這種閒事。』
若華剛才的話又浮現出來,是啊…我也不認為我會管…
可我卻插手了,連我都想問自己。
『我只是希望能看到美好戀情…』
下午夕顏哀傷的神情在腦海中閃過。
是這樣嗎?我還會覺得世上存在美好的戀情嗎?
離開妳的每一天都是煎熬,我以為能給妳全部,妳要的卻是我不能給妳的…
為什麼過了這麼久我還是不能忘懷?
「天青,妳怎麼了?」夕顏充滿睏意的聲音從後面傳來,天青回頭。
「…沒事。」她背對外面,室内又沒開燈,完全看不清臉上的表情。
夕顏裹緊身上的毛毯,走到她身邊往下看,立刻明白怎麼了。
「沒事,我陪著妳呢。」體貼的不去看她,夕顏輕拍天青的手背,柔聲說道。
見到完美结局雖好,但不知道什麼時候輪得到自己?
一樣的寂寞兩人共有,感覺就沒那麼難受,心情平靜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