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得那年花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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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0720記得那年花下


她說「這些都是我的寶物呢!」一邊從袋子裏拿出我十六、七歲時寫給她的信。我看著四十年前,信封上自己年少稚嫩的筆跡,仿彿遭到原子彈攻擊,衝擊波震得我無法呼吸、難以言語。


我開玩笑說:這些東西妳都藏在哪裡呀?

因為她結婚多年,這次是她退休後我們第一次見面。

她說:就放床頭櫃抽屜呀!也沒有特別去藏。

我說:哎!妳寫給我的信,我都弄丟了。

她說:沒有關係啦!

我問:這些信能不能讓我帶回去看?

我很擔心當年曾許下諾言,沒有兑現!

她說:好啊,但你要還給我。


我懷著顫抖的心,一封封看完,大概二十幾封。信裡無非是雲淡風輕的生活隨筆,互相的鼓勵與期許,在喜歡跟愛都還說不出口的年紀,最多輕輕點到的只是想念。


我們相識於我國三準備聯考的教室。她比我低一個年級,因此經常透過妹妹來跟我借閱我用過的參考書。我在書上抄寫鄭愁予的名句:「我達達的馬蹄聲,是個美麗的錯誤,我不是歸人,是過客。」她來紙條問這是什麼意思?因此,慢慢就有一些信件的往來。後來她考上第一志願,但因為家境的關係,高中畢業後沒有繼續升學,去考小學代課老師。十八歲就負擔起家中大部分的經濟重任。


她說,她記得有一次在公車上偶遇,我拉著她,臨時提前幾站下車,與她一起走上一段山路,陪她回家,然後我才再搭反向的公車返回我家。涼風習習,少女懷羞。多一點說話的時間,就是幸福時刻了,說什麼話彼此都忘了,只知道在靄靄的暮色下,兩顆青春的心是貼近的,而這足以回想一輩子。


當兵時,一放假,我便會去她任教的學校找她。我身上充滿躁動的男性賀爾蒙,燒得我渾身難受。我們散步、聊天,她溫婉、體貼,我忍不住親吻她。她沒有迴避也沒有迎接,顯然不知如何回應。臉耳燙得跟燒餅似的,暗夜裡仍看得到她雙頰緋紅,像玫瑰花般艷麗。我才知道女孩對初吻的反應,原來是這個樣子。當晚我回到鳳山營區,早已過了晚點名收假時間。但我沒有後悔,樂意承擔一切處罰。


我們並沒有發展成情人關係,所以也沒有什麼恩怨情仇,但是這個親吻的記憶,卻陪著我移防金門,度過當兵苦悶的日子。迄今,我都還能找到是發生在哪棵樹下。我不知道她還記得否?我也不敢問。


辛苦了幾年,她同時考上家鄉和台北市的正式教職,很高興地來台北問我選哪一個學校好?我知道,若我確定我們的關係,她就會選台北的學校。但我裝糊塗,讓她自己選。終究她選了家鄉的學校教書,直到退休。


有一年,我的感情遭逢巨變,心情甚是不好。我返鄉約她見面,我們走在鄉間的吊橋上,因為橋面搖晃,我便牽住她的手,她沒有說話。到了對岸,我返身擁著她,她沒有拒絕。過了一會兒,她仰起頭來,輕輕幽幽問道:「她對你不好嗎?」我差一點哭出來。我什麼都沒說,她就已敏銳感覺到我的內心。這樣的解意與體貼,是我一輩子難以回報的。後來她說,那時她已經準備要嫁人了,幫不上我也很難過。


又過了很多年,我經過她任教的學校,看著二年級教室外掛著她身為導師的名牌,一陣感動,心想,這班的學生有她教導,真是幸福。自她結婚後,我便不再打擾她,但還是忍不住把我的感動和想法寫成卡片,寄到學校給她。


見面那天,她說,我們在不同的時刻,各自有自己重要的事,所以…。所以什麼?她覺得重要的事,我覺得不重要,是這樣嗎?應該是吧!她不是怨懟我,而是在幫我找理由。是在解釋為什麼我們終究沒有在一起。但我知道,我們都把對方放在心裏,只是不敢放得太深,怕有一天會掏不出來。


她像一朵白色山茶花,素淨、典雅,默默開在牆角邊,不爭艷、不奪麗,等待別人的欣賞。就算沒有人發現,也無法抹去她的存在。而今,我浪蕩了大半輩子,始知人生最難得是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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