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的丈量

親愛的R。

近四個小時的飛行，我抵達曼谷機場。在此，必須待上九個小時，才能轉機至肯亞。背負著頗重行李，我努力辨識所有的英文符碼，它們指示著正確或迷亂的方向。剎時，我困惑異常，以為接到莫可預測的天聽。

這是我第二次到曼谷機場。第一次是前兩年出隊至泰北的滿星疊，回國時，我們從清萊至此地轉機。時間不太夠，大家好怕耽誤搭機的時間，一下飛機，所有人開始狼狽地奔跑。跑過長長的走廊，跑過整齊的休息區，跑過人潮眾多的免稅商店的大廳。跑跑跑，我們簡直是逃難的人群。

當時，我穿壞了陪伴多年的球鞋，只能踩著夾腳拖鞋一路狂奔。看著燈火明亮的店鋪，我不斷地大喊：好想買，好想逛。最終還是與行李跌跌撞撞地上了飛機。

神或許聽到我真切的呼喊，於是，在這一趟旅行給了長長的等待。

漫無目的地走著，拍幾張照片，點點身上的物件，英文指標讓機場格外陌生，我如冒險般走過不同的場地。窗外的陽光燦爛耀眼，我卻有些倦了。遊客散置在偌大的空間裡，每個人都有想離開或想抵達的地方。

你曾經說，如果可以，一定會回來島嶼生活。這裡，有你愛的藍天白雲與沙灘豔陽，有你愛的戲劇電影與吃食飲料；一切便利，繁華，快速，安全，且大部分的人們對你可親可愛。這座人口即將爆炸的島嶼，在你眼中是美麗的淨土。在此，你能忘卻所有憂慮煩惱，讓生活重新開始。

我聽著你細數所有的想法，不置可否地點點頭。沒說出口的是，我一直有流浪的念頭，或許哪一天，便要高飛遠走。

「而且還有妳在這裡，我一定要回來。」你最後加上的這句話，讓一切變得真切起來。凝視著我的你的雙眼，清亮如夏天的晴空。因此，我將自己變成善於等待的女人，習慣仰望穹蒼，尋找飛機經過時所留下白色的雲帶。

時間是流過指縫的細砂，我攤開手心，終於發現什麼也掌握不住。

如今，沒有我在的島嶼，依舊是你心神嚮往的樂園嗎？

坐在休息區裡，忽然，我覺得有些可笑。

親愛的R，我們不斷地彼此承諾又錯過，在懺悔與責備中替自己找藉口與出口。

恍惚之中，我虛度兩個小時的下午。中午的黑咖啡在此時發揮最大的效用，疲倦的肉體有著亢奮的精神，我微微地顫抖著，卻不是因為冷的緣故。

休息一陣子，我誤打誤撞地爬上某一道長長的樓梯，曾經錯過的免稅商店竟然在此處發現。終於，我找到振作精神的桃花源。

十字型的購物大廳充滿各國的遊客，皮膚全被泰國的陽光吻成蜜褐色或金棕色。來來往往的人潮，不斷地吃食與購物，黑髮紅髮金髮，藍眼睛綠眼珠黑眼球聚集，是濃縮成菁華的地球村。大家一樣興奮與疲倦，一樣渴望與飢餓。

我一家一家的店鋪依次看過。精緻細膩的手工織物，氣味馥郁的乳液香水，雕琢講究的飾品用具，餅乾巧克力伴手禮，一應俱全。我忽然眼花撩亂了起來，害怕自己墮落地將信用卡刷爆。

相似你的口音在耳畔不斷響起，一時半刻間，總有你喚輕聲我的錯覺。再回神，是某個男子挽著女伴，或是某位父親呼喊愛女。莫名的傷痛退下，又湧上。

找間餐廳坐下，我點了一份牛肉綠咖哩。沒想到份量卻是少的人神共憤，價錢又吃驚地令人髮指，用食物療癒傷痛的方法，在此全然無效。在機場吃飯的遊客都是任人宰割的羔羊，終於獲得殘忍的證明。

我在商店街耗盡所有的力氣，找了遊客稀少的區塊落腳。等待，一直是如此困難的課題。

休息的時候，我不可自抑地想起所有等待的細節。多少春花秋月，夏風冬雨，你的身影始終在前方模糊著我的視線。你寫來的隻字片語，是這方愛情迷宮裡的索引，我卻不知該用什麼方式丈量我們之間真正的距離。

距離登機只剩半個小時，手機傳來簡訊的震動。「妳要好好照顧自己，並且記得回來。」你寫著，「到達的時候，記得給我消息。」

親愛的R，你希望保持聯絡嗎？在那麼多的耽擱之後，在一切都成枉然之後。

我將遠行到另一片未知的大陸。然而，心中真正想去的，是有你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