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情的餘波

五月的雷陣雨把她困在房間裡。黏膩悶熱的空氣充斥午後的街道。 就連平常她會餵過的街貓都躲了起來。

她呆滯的望著天花板，桌上的咖啡不再溫熱。 馬克杯的底部是一圈又一圈的咖啡漬。一旁是堆成斜山的白色帳單，頂端的電費催繳單正受困於地基不穩隨時會落到她未久打掃的白色磁磚上。

她將手上的煙頭從她嘴巴上拿起。口水正牽著一絲細線，線頭的那段正是棉花濾嘴。 焦黃色的煙油正浮現在白色棉花上。

菸灰缸的嘴巴已經塞滿了她這兩個月的煙頭。受苦於沒有喉嚨，煙灰缸只能塞著她一根又一根的心聲。 然而今天，它再也塞不下女人的心聲。只要在多一點受力，滿是雜亂的煙頭就會隨即倒塌。

與它同期進來這間空間的電風扇無奈的從左搖到右。彷彿對它們的買家正抱以一種無聲的怨嘆。

燈泡也沉寂在天花板上了，這陣子女人就是不找新的員工來代替它們。當了兩個月的慣老闆，它們再無法的向這個空間的主人來提供服務。 只要她願意付錢，新的員工ㄧ進來，這30坪的空間，就重新由它們守護了。

左邊看去，廚房的水頭龍已經流淚一陣子了，眼淚從出口滴滴答答的進入水槽裡面。 彷彿它再也好不起來一樣。

「簡直糟透了。」 那些家電以及器具們無聲的默契充滿了空間。

女人丟失了時間，或者說，時間被梅雨給黏著了。就好像老鼠被黏在黏鼠板上那樣，黏膩的膠水正裹在女人的每一寸皮膚、毛孔、乃至心臟跳動的頻率。

曬在陽台的衣服好像永遠不會乾似的，皺巴巴的紋路像是女人眼睛旁剛哭過而浮出的魚尾紋。 更明顯了，衣服們偷偷低語著。

女人將煙頭熄在桌上，煙灰缸並沒有因為受力而造成山崩。 她起了身，回去底部的房間。

脖子上吊著的那條細線斷了之後，女人彷彿像是洩了氣的氣球。排出去的，是她的作息。 斷了線後，她不再去餵下班後固定出現的街貓。 一閃一滅的燈泡正無聲的提醒她該去讓新的一批跟它們交接了。

老天為了她下了場雨，她似有若無的知道那是天的憐憫，憐憫者她，憐憫者那整個空間的東西一樣。

她常常做夢，夢到她在廚房做菜，水龍頭緩緩出水在她要煮的青菜上。 燈泡正在努力的發電，仔細打開耳朵聽會有嗡嗡嗡的聲音。煙灰缸輕鬆地接住她固定吸菸頻率的煙頭。三天丟一次，五天倒垃圾。煙灰缸是記住的。衣服被熨斗溫柔的按摩者，蒸汽般的推拿讓每個襯衫，棉質衣服都有條不紊的被打通任督二脈，平滑且完整。街貓叫做小黑，是個男生。 只要六點一到，女人就會過來摸摸它的頭，賞它一個便利商店的肉泥來吃。為了回報女人，它會心甘情願的翹起屁股，給女人輕拍個幾下。

如今她都不來了，貓無奈的理了理毛。

「哼，不來就不來。」 貓心裡嘀咕到。

所有沈默的它們都在一種人類無法理解的方式觀察她，好奇她發生了什麼事。

整個城市都在下毛毛雨，可空間裡卻一直在下大雨，兩個月的大雨。

女人最愛的素藍色衣服想知道女人到底發生了什麼，兩個肩線被吊在衣架上的它擰了擰，掙脫了衣架上的束縛。女人忘記關窗，以至於它不是掉在地板上，而是飄出去外面了。

糟糕，它忘記它沒有腳了。

衣服從來沒看過從12樓公寓的風景，它仔細看著每個街景的樣貌，想起女人第一次帶回家的時候。

女人第一眼就看中它了，她牽起男人的手撒嬌的說她想要這件。男人笑咪咪的點點頭。於是那天，它有了新的歸宿。

回想它出生的過程，從刺鼻的化學染劑裡拿起，被熱氣蒸騰曬乾，廉價勞工粗糙的手裡縫縫補補。 疼痛使得它暈了過去，等到一張眼，它就出現在服飾店裡。

它運氣很好，剛好是人們愛的顏色，又在架子上的前幾排，它呆了不到一個月就去了別的地方。 相反的，右邊那排紅色衣服就再也沒有人動過了，它不知道它們會去哪？ 不確定的命運總是使得它們沈默。

它經常被女人穿上，它很享受那樣的待遇，尤其是女人與男人牽手時，因為走路走得慢，它常常幻想自己有了腳，走在路上。 旁邊的衣服都笑它不切實際，衣服怎麼能有腳呢？

可是時間一久，它真的總覺得自己有腳啊。

它輕飄飄地躺在地上，看見遠方不遠處有一隻黑色的物體朝著它靠近。

黑貓嗅了嗅味道，它知道那正是12那說好要養它的女人到味道。 參雜著柔軟精的味道，一點點煙味，以及那說不出口，帶點酸澀、苦到味道。

黑貓看著衣服，蹭了蹭。唉，雖然心裡這麼想，但還是懷念女人撫摸它身體的觸感。

這時，衣服對黑貓開口說話。

「你是誰？」

「我是黑貓」

「我是12樓的衣服」

「我知道，我看過女人穿著你，她最近沒有來找我。」

「女人太悲傷了，那裡都下滿了大雨，它們都感受她的眼淚。」

「它們？」

「對，它們，她買的所有都感受到她的脆弱。」

「喔！這樣啊」

「所以女人難過什麼？」

「我們也不太懂，人的情緒怎麼能輕易的被讀懂呢？」

「也是」

黑貓說完，挑著尾巴走了。

衣服呢？衣服怎麼辦？ 它淋著雨，安靜且沈默的在那女人走過的街道，靜默的感受著女人的難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