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早起身時,我隨口問了尋柳日期。
「今日嗎?」尋柳嘟著嘴想了想,回道:「今日是五月十五。」
五月十五?
我轉頭看著正在整理床鋪的尋柳輕笑道:「讓三姨太行動吧!」
站在花園內,我邀請了所有人到此賞花。
「甯雅見過太太。」一身柳黃色的波浪領旗袍,那卷推式造型的髮型依舊如從前一般襯托出她精緻的五官,當她出現在我面前時,所有人基本上都已經到了。
一身品紅色的V領旗袍,林意奷瞇著那雙明亮的杏眼,上了胭脂的嘴唇露出一抹微笑,道:「五姨太怎麼這麼晚到呢?真是不給太太面子。」
聞言,汪甯雅朝著苦笑一番,回道:「方才大爺要我將禪悅香送到衍慶苑,到了衍慶苑大爺又要我陪一會兒,所以遲了,還請各位姐姐恕罪。」
聽著兩人的對話,兩手不自覺地拍了拍綰色旗袍上的落葉,我朝著她輕輕一笑,道:「大爺寵愛五姨太,要妳陪著也是正常,沒事的。」語落,我朝著眾人笑道:「今日邀各位到花園來,就是要讓妹妹們自在些,不必拘束;況且。」我將目光對上林意奷,道:「明日便是三姨太孩子的祭辰,還望三姨太能盡快走出喪子之痛,趕緊再為大爺添個子嗣。」
林意奷的目光依舊是如從前那般輕浮,道:「太太放心,過了這一年,意奷的心境早已好轉,不過就是這幾日夜晚時常聽見孩子哭著叫娘親的聲音,擾得我夜間有些難眠。」
聞言,黃雪槐輕輕一笑,道:「近日我也聽說有幾個打更的下人半夜時突然暈倒,聽說是見了許多漂浮的白影呢!」
「白影?」汪甯雅的雙鳳眼的笑眼中夾雜著若有若無的不安,道:「雪槐姐姐別開玩笑了,這凌府怎麼可能會有什麼白影呢?」
林意奷冷冷笑了一聲,看著一邊開得鮮豔的芍藥道:「最近幾年這凌府的倉房可是死了不少人,不知還有沒有枉死的呢!況且,我聽說妳那叫綠璇的丫頭幾日前被人打死在浣衣處,想必是她不甘心就這樣死去,因此魂魄在倉房裡陰魂不散呢!」
「夠了。」板起了臉,我朝著林意奷冷道:「大爺不信鬼神之說,這些東西私底下說著便是,可千萬別傳到大爺耳裡了。」
「明白了。」眾人齊聲回答。
看著面前的綠香球,眼下正值春夏交替之際,在一片奼紫嫣紅的牡丹從中開出了罕見的草綠色,彷彿就像是有人將緞帶綁成了花的模樣擺在中間似地特別顯眼,讓人情不自禁地想上前輕撫。
「太太也喜歡牡丹?」聽見這刺耳的聲音,我不禁暗自嘆了口氣。林意奷在旁邊。
「沒有特別喜愛,就是覺得這『綠香球』的顏色稀奇了些。」我轉身朝著她俏麗的身影一笑,問道:「三姨太可喜歡牡丹?」
林意奷的眼中閃過一絲輕狂,撫著一旁那開得猖狂的一蕊牡丹笑道:「意奷最喜愛的花卉便是牡丹,可若要說最喜愛的花,便是這『紅霞爭輝』了。」她輕輕摘起一小片花瓣,道:「做人便是要如這紅霞爭輝一般,活得花團錦簇才好。」
花團錦簇?何必呢?
看了看一旁的紅霞爭輝,我看著面前略顯樸素的綠香球,語氣瞬間冷了許多,道:「準備好了?」
「太太放心吧!」林意奷冷笑,回道:「意奷可不是糊塗人。」
與林意奷合作,是我此生做過最危險的舉動,我真的是瘋了。
夜裡,雖換好了睡衣,可躺在床上卻是輾轉難眠。就是今晚了。
起身披了件輕薄的針織衫,我站在書房裡靠寫字消磨時間。
「太太別擔心,尋柳已讓人將五姨太騙去倉房附近了。」尋柳捧著一杯清水走了進來,道:「夜深了,太太還是別喝茶了,尋柳已盛了些溫水,太太喝著潤潤喉吧!」
「哦?」我微微挑眉,問道:「妳是如何把她騙出來的?」
尋柳輕輕一笑,道:「我讓人傳話到曉棠苑,說大爺在那兒喝酒,說要五姨太陪著。五姨太聽著聽著便過去了。」語落,有些忍不住,她掩著小嘴竊笑了幾聲。
這麼簡單就能騙她出來了?
「綠璇呢?」我接過水杯,飲了一口。
「已照太太吩咐,將二姨太給的白衣穿著出去了。」尋柳的語音剛落,一陣女子的尖叫聲便傳了出來,聽著與汪甯雅的聲音有些相像。
「沒想到這麼快。」我微微勾起唇角:「更衣,我們走。」
換上一身月白色的圓領旗袍,梳好了低包頭,我起身往倉房的方向走去。
才剛繞過花園,女子的尖叫聲和哭喊聲便隨之而來:「啊啊!妳別過來!不是我害死妳的!妳別過來…」
這淒涼的叫聲傳到了我的耳裡時,不但沒有讓我覺得害怕,反而是滿滿的可笑。汪甯雅,原來妳也有這天。
故作鎮靜地走到了聲音的來源,黃雪槐和林意奷早已在那兒了。
漆黑的夜晚,幾個女子早已暈倒在地,而唯一沒有暈倒的女人一身凌亂,像是剛逃出來似地不停嘶吼著;那一頭卷推式髮型也因她瘋狂的碰撞而散亂成一團,腳上的高跟鞋也被踢至一旁,在我眼中,如今的汪甯雅就像個發了瘋的人般不停嚷著胡言亂語。
黃雪槐身旁的幾個侍女上前欲拉住她,卻被她大力地甩開。汪甯雅的雙鳳眼雖渙散,卻依然帶著滿滿的恐懼,顫抖的素手指著那群侍女叫道:「妳們別過來!不是我…不是我害死妳們的…不是我…不是我…」
黃雪槐微微蹙眉,蹲下身子柔聲喚道:「妹妹…」
「啊啊啊!妳別過來!我沒有要害死凌承璿,那丁香不是我放的!我沒有…我沒有用依蘭香勾引大爺…我沒有…我沒有!這些事不是我做的!」見黃雪槐被她失控地推到地上,我忍不住怒道:「在幹什麼?還不快把二姨太扶起來?」語落,張開桃花眼,我朝著一旁幾個站在一旁愣住的打更下人冷冷下令:「還不快找些人拉著她!這副狼狽的模樣要怎麼見人?」。一開口,所有人的目光瞬間聚焦在我的身上,而汪甯雅也不例外。
一看見我身上的月白色旗袍,原本安靜一些的汪甯雅這時又開始尖叫了起來,一時腿軟,竟然硬生生坐到了石子地上,一張小嘴不斷嚷著:「綠璇…不是我…不是我害死妳的…我沒有害死浣琳的侍女…那不是我毒死的…不是我毒死妳們的…我沒有害死林意奷的孩子…那杏仁不是我放的…別哭了…別哭了!啊啊啊…」
四周安靜無聲,因此她的尖叫聲也特別明顯,聽見她的胡言亂語,林意奷冷冷一笑,道:「太太您瞧,這五姨太竟然神智不清了。」
只見她突然安靜了下來,蹲在倉房的牆角邊摀著耳朵默默不語。
「看著做什麼?還不快上前把五姨太拉起來?」看著她這副模樣,我冷冷地瞪向了一旁的下人。被這尖銳的叫聲摧殘了許久,我的耳朵也有些疼了。
那幾個下人「是。」的一聲上前欲扶起汪甯雅,誰知她這時竟然又開始嘶吼了起來:「別哭了!孩子你別再哭了…是郭彤安和林意奷害死你的!是她們害死你的!」
聞言,我總算是有些沉不住氣,指著面前的失去了理智的女人叫道:「還不快拿塊布塞了她的嘴,如此胡言亂語,想打擾老太太和大爺歇息嗎?」
「不是我…不是…嗚嗚…嗚…」嘴裡被塞著白布的汪甯雅披頭散髮,身上柳黃色的旗袍也早已沾染了塵土,沒有赤腳的腳底也被小石子劃出了許多見血的傷痕,一雙雙鳳眼睜得老大,彷彿是從醫院逃出來的精神病患似地不停想擺脫下人的束縛。
「我乏了,把五姨太打暈後送回曉棠苑,派人守著曉棠苑,不許五姨太出來擾亂人心,剩下的事明日再處理。」語落,我朝著一旁被人扶起的黃雪槐和滿臉不屑地林意奷沉聲道:「有勞兩位幫忙,夜深了,趕緊回去吧!」
「是。」兩人齊身行禮後轉身離去。我看著汪甯雅嬌小的身子被人架回了曉棠苑,冷冷一笑,舉步離開了倉房。
翌日,汪甯雅發瘋的事傳遍了整個凌府。
合歡苑內,我將一杯清茶遞給了身旁的凌恆,道:「聽說五姨太醒著的時候便是滿口胡言亂語,再這麼下去,凌府都快被她謠傳成鬼屋了。」
「好端端地怎麼會突然失了理智?」凌恆微微蹙眉,百思不得其解的模樣讓我有些覺得有趣。
紅脣微啟,我無奈地看向他疑惑的狐狸眼回道:「昨夜五姨太發瘋時,彤安聽見她不停說著三姨太孩子和當年八姨太的巫蠱之事,想必這些事情可能與她脫不了干係,因此日夜不安而失了神智。」
那雙狐狸眼平靜地看著我,彷彿像是要將我穿透似地直直盯著我,令我感到有些壓抑,別過頭去。
「既然如此,那我自然是有些話想問她。」他淡淡地看著我,語氣和眼神中竟讓我看不出他的思緒:「妳可有什麼法子能治好她?」
聞言,我無奈地苦笑了幾聲,回道:「眼下藥材治療對她無用了。大哥與許多西洋醫生都有交流,聽說還在城裡開了間專治精神問題的醫院。我想,要不讓五姨太到醫院讓那些學了西洋醫術的醫生試試吧!」
「也只能這麼做了。」他簡單地丟了這句話後,又道:「妳等會兒寫封信通知妳大哥,讓人好生照料著她。」
「彤安明白了。」凌恆離去後,我瞬間冷下了臉,看著他離去的方向默默不語。
「太太…?」尋柳的聲音在身邊響起,我只是冷冷丟了一道命令:「告訴大哥,讓汪甯雅住進醫院,別讓人醫治,養著就行了。」
夕陽漸落,我看著披頭散髮的汪甯雅被兩名長工架著丟進了凌恆不常使用的白色汽車中,仍是不停地嘶吼著。車門關上,她拼命地敲打著玻璃,發出「砰砰」的敲擊聲。目送著車子離去後,我抬頭看了橘紅色的夕陽一眼,轉身看著被漆成白色的大門,上頭金色的「凌家」兩字顯得特別明顯。我怔怔地盯著那兩個字許久,直到夕陽落下,看著凌府被籠罩在一片漆黑,我抬起腳跨過玄關,往合歡苑的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