熱啤酒

「嗨，那邊好熱鬧。」他臉上掛著陌生人搭訕會有的尷尬笑容，微微傾身，將手中的一罐啤酒遞向女孩。

女孩盯著像被沖洗過的鐵鋁罐，罐身的水像雨一般滴在地上。對方察覺女孩似乎有顧慮，便尷尬地笑道：「啊，是太濕了嗎？」他環顧四周，找不到適合擦拭的東西，突然一個勁想要扯出褲頭裡的襯衫。

女孩趕緊抬手說道：「不是不是，你等一下。」他們互相注視對方，雙方都默默不語，忽然他盯著自己的腰，他們都察覺到他保持著一個雙手都舉高，屁股一側抬高的怪異姿勢，倏地他們一同哧笑出來，原本緊張的空氣淡化了。

「不好意思，因為我還在想你是誰，所以我不確定發生什麼情況，我們先各自自我介紹，可以嗎？」女孩收斂了嘴角，微笑地說道。

「啊，我叫慕沐，羨慕的慕跟沐浴乳的沐。」他回以微笑，語氣中仍有一絲緊張。

「單名嗎？」女孩有些好奇地歪頭。

他很愛女孩這個習慣動作，整個晚上他遠遠地看著女孩，常常緊張地別開頭，深怕被發現自己好奇又熱切的視線，他微微緊了緊握著啤酒的手心，感受到罐身些許凹陷，他喉頭乾燥地答覆：「對的，大家都說我的名字很夢幻。」

「確實很特別。」女孩頓了一下，「我叫程依辰，我是今天的司儀。」

「嗯，我知道，你是新娘的高中同學。」他頓了一下。「我是男方的......朋友。」

「喔？」司儀思考著。「慕沐......我想想......我看過今天的賓客名單，雅茜有跟我介紹每個人......。」忽然女孩睜大雙眼，「我知道了！你是方子豪的前女友！」女孩開心地笑了出來，「你是......交往三、四年後出櫃的那位傳奇人物，對嗎？」

此刻他驚慌地笑了：「對，我就是那位......人物。」女孩貌似非常有興趣聆聽這個故事，他扯扯嘴角，「你不介意的話，我可以坐過去嗎？」

女孩忽然意識到自己的失禮，趕緊挪動身體，靠到一側讓出位置，「不好意思！請坐請坐。」

他鬆了一口氣，慶幸這次搭訕終於邁開一小步，他坐下感覺到女孩有些熱烈但又不敢主動提問的視線，搖晃著懸空的雙腳說道：「我跟子豪現在是朋友，分手後我們基本不怎麼聯絡，可能一年吃一次飯吧，我很感謝他當時尊重我的決定。」

「嗯，雅茜說他也覺得這份友誼很感人。」女孩笑著。「我也覺得很厲害，我沒辦法想像自己會怎麼樣。」

「我今天會來，是因為我們分手時曾經約好要參加對方的婚禮。」

「哇，好浪漫喔！」女孩驚呼，「你居然實現承諾！太厲害了！」

他愛死這個司儀整晚釋出的情緒價值，他回味著女孩與會場所有人輕快可愛的互動，他對於女孩的所有舉止有無限的嚮往......他收了收神回答道，「也沒有啦，我其實有一點氣那傢伙居然比我早結婚。」

「哈哈哈你輸給他了。」女孩稍微向後仰了頭，翻了一個白眼，「方子豪是一個超級大屁孩，還好你跑了，雅茜就沒有那麼幸運了。」

他被女孩的笑聲感染，「會嗎？我看他們很幸福呀，我沒有看過子豪那樣笑，那個打自內心自豪又得意的笑容，我看他是真的很快樂，雖然他很自以為，屁屁的，但同時他也是一個很知道自己要什麼的人，所以我才說新娘一定是一個很棒的人。」

話題暫時休息一下，女孩忽然轉頭看向他，他們四目相交，距離之近他心動地無比緊張，隱隱地倒吸一口氣。

女孩開口，「所以.....你為什麼在這裡？」

「這才是我該問的問題吧？」他望進女孩那雙明亮又秀氣的雙眼，生硬地掰了一個理由，「我剛剛跟高中的那一團聊完，發現你不見了，所以才想說走出來看看。」

「你一直都是一個會幫忙尋找陌生人的人嗎？」女孩柔和地問著犀利的問題。

他們安靜一會，他盯著手中已經完全失去溫度的啤酒輕輕地轉著，抿濕雙唇後說道，「不是，因為是你，我才走出來的。」

女孩聽完貌似滿意地笑了，盯著遠方說道，「我今天有注意到你，你總是拿著一罐啤酒待在人群外圍看著大家，你就是站著，也沒有在滑手機，我覺得你好強。」

「強？」

「是呀，要是我會覺得很無聊，就會滑手機，或者乾脆先回家。」

他聳聳肩，「你才厲害吧，今晚的行程這麼歡樂又溫馨，完全是你的功勞。」

「謝謝啦！」女孩傾身撞了一下他的肩膀，「但也好累呀，所以我才偷偷跑出來看海。」

這時他才仔細注視眼前的海，他太專注女孩的反應，完全沒有發覺今晚的月亮又大又圓，即使岸邊燈火通明，月光依然照亮了海面，好似隔絕了他們身後人為的光源，他們眼前一片柔和搭配規律的海浪聲，他才意識到聲響之大，以至於微微起了雞皮疙瘩，他無意識地說出，「好美。」

「是吧，我好喜歡。」女孩笑著，「雅茜跟我討論過長大彼此結婚一定要辦在海邊，想不到還真的有今天。」

「你呢？」他像抓到救生圈一般提出這個問題。

「我？結婚嗎？」女孩笑著搖搖頭，「連個人影都沒有，還早呢！」

他鬆了一口氣，「會結的。」暗自計畫著未來如何約女孩吃飯。

「謝謝。」女孩再次轉過頭，這次雙眼中有一絲因疲倦釋出的撫媚，「抱歉沒有拿著你準備給我的啤酒，但我看水滴那麼多，應該退冰不好喝了，拍謝，我必較挑剔啦～」

「沒關係，我懂。」他真心不在意，原本以為可以用喝酒親近女孩，想不到反而是自己成了話題的橋樑。「你待會怎麼回去？」

「雅茜有幫我訂旁邊的民宿。」女孩向前俯身，越過他望較遠的海岸，「你有看到那邊那排亮亮的房子嗎？左邊數來第二間就是我的民宿。」

「喔？我也住在那呢。」他笑了。

「海豚の居？」女孩再次確認，見他點點頭，「那我們一起散步回去？」

「你說你穿著這一身伴娘禮服嗎？」他稍稍打量一下，不可置信天下居然有人的身段如此美麗，鎖骨在月光下照亮而清晰可見，他約束自己的視線，「你可以嗎？」

「赤腳走就沒問題，我剛剛過來完全沒有帶東西，所以也沒有什麼要拿的。」女孩盯著他突然有一些羞赧道，「只是你可能要把我拉起來。」

他起身向女孩伸出手，將他用力地抬起，女孩如此貼近，他的心跳再度加速，聞到他身上的味道，像牛奶，他輕笑出聲。

「嗯？怎麼了，我太重了嗎？」

「沒有，走吧？」

「好。」女孩再次微笑。他們肩並肩地向露天的婚禮會場走去，遠遠地望向幾乎人去樓空的場地，感覺燈光特別清亮。

他們邁著步伐走過石礫沙灘不發一語。他腦中播放著自己較早之前，緊張猶豫地把玩著手中的啤酒，感覺冰涼的啤酒抵不過他發熱的手心。他忖度著到底該不該走向女孩，望著女孩在沙灘另一端的身影，在月光下發著強光，他不確定是否是錯覺，但他唯一能確定的是如果今天沒有嘗試，他會後悔。

「我有開車，明天開車載你回去吧？」他再次鼓起勇氣問道。